第二日,金陵城在沸腾的欢庆中颤抖。
秦淮河的灯火蜿蜒如龙,爆竹的轰鸣、人潮的喧嚣、丝竹的靡音,交织成撼动城池根基的声浪。
然而,这份喧嚣恰恰为“老墨坊”仓库内酝酿的风暴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仓库侧墙高处,容与的指尖搭在那柄精钢鹤嘴撬的握柄上,感受着掌心下冰冷的金属纹路。
下方不远处底层的看守因节日而惫懒的鼾声隐约可闻。
远空,一枚巨大的金红烟花骤然炸裂,其膨胀的橘红色光球与紧随而至的、如同撕裂绸缎般的爆音轰然覆盖了整个街区!
就是现在!
容与手中的鹤嘴撬尖精准地刺入了腐朽木板与砖墙的缝隙。
“咔嚓——”
细微的木质断裂声被惊雷般的爆鸣彻底吞噬。
她的动作没有分毫凝滞,手肘轻推,腐朽的木板如同酥脆的点心般崩裂、剥离,木屑如尘埃般簌簌落下。
“咔…嚓…嘎…”
接二连三。
撬棍在狭窄的空间内游走,每一次插入、别动、剥离,都行云流水,最后一块木板被起下,露出后面锈蚀的铁栅栏。
鹤嘴撬尖端稳稳卡入铁钉帽下早已锈穿的孔洞,容与小臂猛然一沉!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在下一波更为宏大的焰火爆炸声中,被彻底抹平。
整扇沉重的铁栅栏被一股凝聚到极致的力量硬生生从砖石深处拔出!带起的少许石灰和碎屑在气流中瞬间消散。
一个只容孩童通过的狭小窗口,在月光下悄然敞开。
绳索带着冰凉的铁环,无声垂落。
仓库底层,那剧烈的爆炸声浪让蜷缩的孩子们浑身一颤。
白鸢却看到了垂落下来的绳索,她瞬间挺直了脊背,那双始终如蒙灰珍珠般的眼睛,在黑暗里骤然点亮。
“嘘!”声音从她紧抿的唇间迸出,短促、低沉。
无需多余的言语,在白鸢这两天建立的信任,和他们自己的求生本能之下,孩子们瞬间僵住,呼吸声都下意识地憋住,小脸紧绷,目光紧紧追随着白鸢。
最小的女孩被白鸢抱起。
她的动作极利落,却也很轻柔。
活扣铁环精准地滑入女孩腋下,收紧活节,托举。
女孩瘦小的身体被绳索拽着离开冰冷的地面,在黑暗中安静地上升。
洞口边缘,容与的双手如同等待归雁的巢。
女孩落入一个带着青竹寒露般冷冽气息的怀抱,那双深邃的眼眸撞入她的视线,里面盛着的不是冰冷,而是月下山泉流淌般的温煦与安抚。
女孩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却在容与轻轻摇头的动作和安抚的手势下,硬生生将哽咽憋回了喉咙深处。
容与将她小心放在铺好的厚软棉垫上,指尖飞快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绳索的每一次下落、收紧、提升,都如同一个寂静的仪式。
一个接一个孩子在白鸢的调度下,在容与的接应下,安全转移。
气氛紧张得几乎滴出水来,但没有一个人掉链子。
另一边,岳行如同一尊黑色的杀神,潜伏在仓库大门斜对面的阴影深处,此刻有些焦躁地抚摸着身侧的刀柄——也不知道另一边进行得怎么样了?小孩子可不好控制。
他身上精干的玄铁软甲吸收了所有可能的光线,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那扇巨大的木门轮廓。
他身后的十几名天隼司缇骑,分作三组,像是打磨好的刀锋,只待出鞘。
当容与成功救出第六个孩子,绳索再次坠下,开始提拉余芷兰时——
一个抱着长枪的游哨,嘴里叼着半块干粮,慢悠悠地晃荡着往东南角巡视而来。
灯笼昏黄摇曳的光,在墙角投射出巨大的、扭曲的阴影,越来越近。
底层的白鸢刚为芷兰扣紧扣环,准备托举。
她的目光扫到那逼近的光晕,心脏猛地被无形的手攥紧,瞳孔缩成了针尖!
芷兰感受到了她瞬间的僵直,小脸顿时煞白。
容与在洞口看得分明!她屏住呼吸,左手在腰间皮囊中捻出一枚细若牛毛、淬着暗紫色粘稠液体的乌金针,右手将绳索交给一旁的缇骑。
就在游哨的身影距离角落不足两丈,灯笼光几乎要扫到容与他们的瞬间!
容与的手指猛地弹出!
众所周知,暗器靠的是指力不是腕力,容与的暗器水平只能算是一般,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明显的目标——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
那乌金针细如毫芒,借着上方通风道贯入的微弱气流,瞬息之间没入游哨后颈暴露的皮肤。
“呃…”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打嗝般的闷哼从游哨喉咙里挤出。
他脚步一个踉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般软倒。长枪即将落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破缸的阴影中猛地窜出一道如鬼似魅的身影,那人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在长枪落地前一个垫步滑铲,左脚准确垫在枪身下方化解撞击,同时右臂如铁箍般环抱住游哨瘫软的身体!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仅在倒地声响起的刹那,便将人拖入浓重的黑暗角落。
落地的灯笼被迅速踢入杂物阴影处,光线熄灭。
整个变故发生在不到两息的时间里,微弱的声响也被下一轮更大的烟花风暴抹去。
阁楼之上,白鸢和容与的眼神在黑暗中再次交汇,无需言语,都看到了对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后怕和加快速度的共识。
当白鸢最后一个翻入阁楼,容与的目光快速扫过角落里挤成一团、噤若寒蝉的十几个小身影。
时间到!
容与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阁楼西侧那个已被扩大的破窗方向,果断地竖起三根手指,用力向下一挥!
手势落下的瞬间!
早已在仓库正门两侧屋檐下埋伏的破门组缇骑,眼中爆发出冷厉的杀机!
两名身强力壮的缇骑低吼一声,抬起那根临时从染坊承重柱上拆下的粗硬铁木撞桩,以肩膀支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仓库厚重木门最薄弱的中缝位置!
“轰——!!!!”
宛如平地起惊雷!那扇饱经沧桑的木门发出绝望的悲鸣,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门轴轰然断裂,半扇铁木包裹的厚重大门连同部分砖石门框被硬生生撞成了碎片!
门轴断裂的木屑、崩飞的铁皮、碎裂的砖石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向内迸射。
烟尘如同苏醒的魔龙,咆哮着从门洞喷涌而出,瞬间遮蔽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