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心中更加笃定。
她压低声音:“林公公,那桩案子,当真如卷宗所载?其中……可有冤屈?请公公放心,本官……我,姓容。”
林喜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容舒。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麻木,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有挣扎,甚至……有一丝深藏的希冀?
但最终,这些情绪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和深深的无奈。
“司正大人……”林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悲凉,“慎刑司……水深得很。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知道得太多,对您没好处。”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处虎视眈眈的掌刑太监和监工,声音更低,带着恳切:“周公公,李公公,他们权势熏天,树大根深,您……您斗不过他们的!”
“听老奴一句劝,莫要……莫要再查了,莫要再掺和这些浑水了,安安稳稳地当您的司正,不好吗?”
容舒心头剧震。
林喜的话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位深陷囹圄的老人,绝非寻常罪奴,他当年……恐怕真的知道些什么。
她看着林喜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有感激,有酸楚,更有一种不屈的倔强。
她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对着林喜,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多谢林公公告诫。本司正……自有分寸。”
她不再多问,转身对掌刑太监道:“有劳公公,本司正问完了。”
掌刑太监连忙躬身:“司正大人客气了。”
容舒最后看了一眼林喜。
老太监已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佝偻麻木的模样。
她带着春苑,转身离开了这阴森污秽的苦役场。
走出几步,容舒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锭约莫五两的银子,递给身后跟着的掌刑太监。
“公公,”容舒声音平静,“林喜年事已高,身子骨弱。这点银子,烦请公公照拂一二,给他添些厚实衣物,或是……换些干净的吃食。”
那掌刑太监看着递到眼前的银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搓着手,有些为难地低声道:“哎哟,容司正!您……您这可真是菩萨心肠。不过这银子,小的可不敢收啊!”
容舒眉头微蹙:“公公何意?”
掌刑太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感慨:“不瞒司正大人您说……这林喜啊,他……他其实不缺这点照拂。”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早些年,就有人悄悄给小的塞过银子,还不止一个!让小的照看着点林喜。吃的、穿的、用的……尽量别太苛待他。”
“小的……也是照做了的。您看,他虽在慎刑司,但比起那些真没人管的,总归是……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容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止一个人?是谁?
掌刑太监似乎没注意到容舒的神色,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嘲讽:“唉!说起来……林喜这老东西,在这宫里,也算是个异数了!”
“好人!真是好人!当年在御马监,谁不说他一声厚道?可您瞧瞧,这好人……能当吗?在这地方,好人啊,就是这个下场!”
他指了指身后那阴森污秽的苦役场,脸上露出一丝感慨与讥诮:“就因为他是好人,看不得那些腌臜事,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那些给他塞银子的人……哼!也就是念着点旧情,花几个钱,求个心安罢了。谁还想着真把他捞出去不成?捞他出去,得罪了上头,谁担得起?”
“所以啊,林喜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熬着,熬到油尽灯枯!”
“这就是……好人的命!”
容舒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掌刑太监的话,尖刻而现实,却赤裸裸地揭示了,在这深宫之中,善良与正直有多苍白无力。
那些暗中照拂林喜的人,或许心存善念,却也只能在权势的夹缝中,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无法改变命运的“施舍”。
而林喜……他的命运,似乎早已被这吃人的宫闱所注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在容舒胸中交织。
她看着掌刑太监那张带着世故与麻木的脸,最终只是沉默地将那锭银子收了回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掌刑太监微微颔首,便转身,带着春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慎刑司那令人窒息的高墙。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掌刑太监那番“好人不能当”、“熬到油尽灯枯”的论调,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她想起林喜佝偻的身影,想起他偷偷塞给小太监窝头时眼中那微弱的烛火,想起他看向自己时那充满忧虑和恳求的眼神。
不。
容舒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好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林喜,他不该在这暗无天日的慎刑司里,耗尽残生!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眼神却在暮色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她要彻查当年的旧案,若有冤情,她便要为林喜翻案!
不是为了那点银子,不是为了所谓的“报恩”。
而是为了这深宫之中,那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公理与正义!
她要让那些躲在暗处、操纵他人命运的黑手知道——
好人,不该被辜负!
真相,不该被掩埋!
……
离开慎刑司后,容舒心中那簇为林喜翻案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不过,她深知此事凶险异常,对手是权势熏天的大监,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林喜,更会引火烧身,甚至牵连容家。
她必须谋定而后动,步步为营。
容舒利用尚仪局司正的身份便利,以“整理历年宫规案例,以备修撰宫史”为由,调阅了大量陈年旧档,尤其是涉及内府监、御马监的卷宗。
这段时间,被翻出来的陈年旧案本就数不胜数,再加上她行事极其谨慎,查阅过程光明正大,所以并未露丝毫异样。
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她重点查找了御马监当年那桩“贪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