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军械库,容与马不停蹄,直奔粮仓。
再次细细查看了那些常玉梁送来的“精米”、“细盐”,容与心中冷笑。
“来人!”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
“在!”容易和几名闻讯赶来的军士立刻应道。
“将常阁老运来的这批‘精米’、‘细盐’,全部封存,一粒米、一粒盐,都不许动。”
容与嗓音发冷,厉声道:“李参军,派人去核查其他批次粮草,若有同样问题,一并封存,登记造册。本官要……亲自向景王殿下禀报,向朝廷……参他常玉梁一本!”
李全吓得浑身一颤:“大人,这……这恐怕……恐怕会……”
“会什么?”容与目光如电,直刺李全,“会得罪常玉梁?还是……会断了某些人的财路?”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意味深长的冷笑,让李全和那些仓管小吏如坠冰窟。
“本官不管他是谁,”容与声音斩钉截铁,“敢在将士的口粮上动手脚,敢拿拒马关万千将士的性命当儿戏,殿下定斩不饶!”
她顿了顿,声音稍缓,却更加冰冷:“封存问题粮草后,立刻清点所有可用存粮。按种类、数量、入库时间,重新登记造册!一式三份,本官、李参军、仓管主事,各执一份。”
“日后,所有粮草入库、出库,必须三方同时在场,签字画押!除非殿下手令,否则,少一人,一粒粮也不许动!”
“另外,”她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麻袋,“粮仓卫生,即刻整顿。清扫鼠粪虫尸,所有粮袋,离地存放,通风防潮,每日巡查,再有霉变虫蛀……唯仓管是问!”
“是,是!”李全和仓管们连声应诺,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气势逼人的郎中,心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容与站在粮仓中央,看着忙碌起来的众人,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问题粮草,眼神冰冷如霜。
别看她这一番整顿雷厉风行,却已是亡羊补牢。
管理制度是建立起来了,但是,粮从何来?
……
粮草的事情暂且无法解决,但接下来的几日,后勤工作却是逐渐走上了正轨。
军械库的叮当敲打声渐渐变得规律而富有生气,鲁大锤带着他的学徒们,给锈蚀的刀枪甲胄注入了新的活力。
粮仓的霉味被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新粮干燥的米香。
李全虽心有不甘,但在容与的雷霆手段和景王的严令下,也只能收敛爪牙,战战兢兢地配合着,将后勤诸事勉强推上了正轨。
当这两处命脉的混乱被强力扼住,勉强开始按照新的规则运转时,容与却没有丝毫停歇。
她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了另一个更为惨烈、也更为急迫的战场——伤兵营。
每一天,都有新的伤员被抬入,带着残肢断臂和深可见骨的创伤;每一天,也都有生命在无声地流逝,被感染的高热和溃烂的伤口吞噬。
容与几乎住在了伤兵营。
最初的日子,虽无人强烈反对,但质疑和阻力并未消失。
以赵军医为首的一些老派军医,对“缝合之术”嗤之以鼻,视之为“邪魔外道”、“亵渎身体”。
他们冷眼旁观,甚至暗中阻挠,认为容与是在浪费本就稀缺的药材和精力,去救治那些注定要死的“废人”。
然而,事实是最好的辩驳。
当那些按照容与方法清创、缝合、并得到相对“干净”护理的伤员,伤口不再迅速溃烂流脓,高热消退,竟真的挺过了生死关,甚至开始缓慢愈合时,质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尤其是当那位被容与亲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王伍长,虽然依旧虚弱,却已能睁开眼,喝下米汤时,整个伤兵营都为之震动。
那些曾经反对的老军医,看着眼前这近乎奇迹的转变,看着那些原本必死无疑的伤员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生机,最终陷入了沉默。
他们或许依旧无法完全理解那“针线缝皮”的奥妙,但结果,让他们不得不闭上了嘴。
当然,容与并未满足于此。
她敏锐地发现,同样从未接触过外科手术的情况下,在精细的缝合操作上,那些心灵手巧、惯于操持针线的妇人,比许多粗手粗脚的男学徒做得更好。
她们更耐心,更细致,手指也更灵巧。
于是,她力排众议,开始在伤兵营引入女性力量——那些原本只是来照顾亲人的妇人,那些失去依靠、无家可归的女子。她亲自教导她们基础的清创、消毒和缝合技巧,将她们训练成伤兵营中不可或缺的“女医”。
因为能借此领一份工钱,所以来报名的妇人并不少。
一段时间之后,伤兵营的空气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腐烂气息,被一种带着草木灰、烈酒和干净布匹味道的忙碌所取代。
呻吟声依旧,哀嚎声也还有,但少了许多撕心裂肺的绝望,多了几分压抑的忍耐和微弱的希望。
小草穿着蜜儿给她找来的粗布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同样干净、但明显大了几号的围裙,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木盆。
盆里是刚用沸水煮过、又用烈酒擦拭过的剪刀、镊子和几卷洁白的桑皮线。
她的脚步很轻,但很稳,眼神专注,小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她走到一张木板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血污已经清理干净,露出粉红色的创面。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妇人正用浸透了烈酒的干净布巾,仔细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这妇人大家都叫她张婶,原本是来照顾受伤的儿子,儿子伤愈归队后,她自愿留了下来帮忙。
“张婶,东西拿来了。”小草轻声说,将木盆放在旁边的小凳上。
“好孩子。”张婶抬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她拿起剪刀,熟练地修剪掉伤口边缘少许坏死的皮肉,动作轻柔而精准。
饶是如此,年轻士兵也是疼得被冷汗浸湿了衣衫,却仍旧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用烈酒清理完伤口,张婶拿起针,穿上桑皮线,看向那年轻士兵:“小哥儿,忍着点啊,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