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的语气温和,一边说,一边提笔在草案上批注了几处需要修改的细节。
柔嘉看着容舒那副波澜不惊的敷衍样子,满腔的兴奋和倾诉欲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瞪着容舒,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恼怒。
“容舒!”柔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娇嗔和不满,连“司正”也不叫了,“你……你怎么这么无趣?容妍可是你族妹,她立了那么大的功,马上要回来了,你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还有我说了这么多你你就只关心你的宫务?那些破典礼有什么好看的!”
容舒抬起头,看着柔嘉气鼓鼓的脸,无奈道:“公主殿下,臣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容校尉归京,自有朝廷封赏,臣亦为她高兴。至于殿下所言……”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草案上,劝解道,“非分之想,徒增烦恼。殿下还是安心准备下月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为好——到时,说不定能与容校尉一会呢。”
“你!”柔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容舒那副油盐不进、依旧专注于公务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她猛地一跺脚,声音带着一丝恼怒和被忽视的委屈:“好,好!容舒,你就……你就抱着你的宫务过一辈子吧!我走了!”
说完,她猛地转身,带着一阵香风,气冲冲地冲出了值房,环佩叮当声急促而凌乱,渐渐远去。
容舒放下笔,看着柔嘉消失的方向,揉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她并非不关心容妍,也并非不理解柔嘉的苦闷。
只是这金陵城中的风雨,远比柔嘉公主想象的更加险恶。
容妍的归来,未必是荣耀的终点,更可能是新一轮风暴的开始。
而柔嘉那点天真烂漫的心思,在这权力的漩涡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重新拿起那份祭祀典礼草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案角一份不起眼的、关于北境军粮转运暂缓的邸报抄件上。
停战议和……粮草转运暂缓……拒马关还能撑多久?
容舒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
那里,是拒马关的方向,也是他们要归来的方向。
这看似繁华安宁的帝都,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而她们容家已然身处风暴的中心。
祖父的病榻,族兄的归途,妍儿的功勋都成了这盘棋上至关重要的棋子。
……
到了九月,金陵城已染上几分秋意。
丹桂飘香,枫叶初红,却掩不住这座帝都深藏的暗流涌动。
北金使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终于抵达了这座繁华的帝国心脏。
兵部衙门深处,一间窗明几净的值房内。
容与一身绯色官袍,端坐案后。窗外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染上金边,在秋风中飒飒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
值房内陈设简朴,靠墙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兵部历年卷宗舆图;案头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柄未出鞘的短剑,以及一个不起眼的、装着北境沙土的小陶罐。
容与那象征着正四品兵部侍郎身份的袍服,是月前刚换上的。
拒马关一战,虽因议和圣旨戛然而止,未能尽全功,但光复飞鹰堡、重创金兵前锋的功绩,依旧耀眼——容与心下觉得,正是这一战,给大昭迎来了和谈的上风。
皇帝裴悫为安抚军心、彰显天恩,擢升了一批有功之臣。
容与以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之身,因统筹粮草、献策破敌之功,连升两级,晋为正四品兵部右侍郎,掌部分军务,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因着她在被免职之前就是从四品的学政,如今相当于不过升了半品,倒也没有太多人攻讦。
按理来说,若是薛坪仍在兵部,容与是没这么好升的,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师叔师侄的关系,不好同在一部为高官。
不过早在拒马关之战前,兵部尚书告老,薛坪就被拔擢为工部尚书,所以自然不再有什么干系。
容与的案头,一份关于北境各卫所秋防粮草调配的奏报摊开着,朱笔悬停许久。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心思却已飘远。
拒马关的烽烟虽暂熄,但北金使团的到来,只怕不只是议和那么简单。
皇帝旨意,命她这位新任兵部侍郎,协同鸿胪寺,参与接待议和使团事宜。
这既是看重,也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行简!”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叶润章,时任户部清吏司郎中,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手持一柄湘妃竹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位世家公子仍不掩风流——当然,也只是风流,叶润章和妻子的感情好得很,前几日还一起去了容家做客。
作为岳剑屏岳夫人唯一的儿子,容妍的义兄,他与容家关系匪浅。
此次使团接待,涉及大量钱粮调度、赏赐安排,户部自然参与其中,叶润章被委以重任,负责相关事宜。
“文泽兄。”容与放下笔,抬眼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今日怎得空来我这兵部衙门?莫不是户部清闲了?”
叶润章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在容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惬意地呷了一口:“清闲?户部何时清闲过?尤其是……北边那帮‘贵客’来了之后。”
他折扇轻摇,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这不,刚安顿好咱们那位‘刘大首领’的封赏,我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他口中的“刘大首领”,正是义军首领刘大成。
飞鹰堡光复,刘大成名义上居首功,朝廷为示恩宠,封了他一个“昭信校尉”的虚衔,赐金帛若干,并在金陵近郊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园,让他安心“荣养”。
这明升暗降的处置,既全了朝廷颜面,又解除了这支隐患重重的义军对飞鹰堡防务的潜在威胁。
至于那位真正在飞鹰堡之战中运筹帷幄、冲锋陷阵的温若鸿,则被“封赏”为远离京畿、地处偏远的一个正七品下县县令,明面上是提拔重用,实则是打发出京,远离权力中心。
温若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已于数日前黯然离京赴任。
容与虽不忿功臣受此待遇,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在温若鸿离京时,和容妍一道去送了送他。
“哦?”容与神色不动,对刘大成的安置不置可否,“使团那边……有何动静?”
“动静?”叶润章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动静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