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渊的裂痕收口处,最先渗出的不是界外纹的金线,是股带着腥气的黑雾。那雾落地时不飘不散,竟在封神台的石阶上凝成张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两道淌着黑汁的沟壑,沟壑里翻涌着细碎的、扭曲的纹路,像无数人在里面哭嚎。
“是天魔纹。”姜子牙的断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上刚恢复的活纹瞬间黯淡,“比界外纹更恶的东西,专噬活物的念。”
黑雾还在不断涌出来,顺着地脉的缝隙往四极爬。东荒地缝的赤鳞草刚抽出新芽,触到黑雾就蔫成了灰,草叶上那些刚长好的护脉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只剩下残缺的碎边。阿骨挥出生纹火焰去烧,火苗竟被黑雾裹住,化作团青绿色的鬼火,反过头来舔舐他的脉纹。
“它们吃活纹!”阿骨猛地后退,手背已被鬼火燎出片黑斑,黑斑里的纹路正在消失,“生纹烧不掉它们!”
西域的绿洲突然响起诡异的歌声。楚瑶循着声音找去,看见沙地上的星点纹正被黑雾缠绕,那些原本指引方向的光点,此刻竟在天幕上拼出张巨口的形状。有个年轻的向导被歌声引诱,伸手去碰光点,指尖刚触到纹路,整个人就僵在原地——他瞳孔里的星轨纹正在被黑雾吞噬,嘴里哼着的向导调,慢慢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嘶吼。
“是心魔!”楚瑶甩出玉简砸向黑雾,玉简上的星图却被黑雾浸透,浮现出她三百年前没能救下的师妹的脸,“天魔纹能化成你最在意的东西,引着你把自己的念喂给它们!”
中塬的窑厂更邪门。赵三刚烧好的通脉砖上,突然映出烧砖人的模样——老张的砖上是他早逝的妻儿,小李的砖上是他远在边关的兄长,那些被刻在陶纹里的念想,此刻竟从砖里钻出来,伸出黑雾凝成的手,往烧砖人的心口抓。
“别碰!”赵三用窑叉挑开块砖,砖面的人影突然裂开嘴笑,露出满口尖利的陶牙,“这不是念想,是天魔勾出来的执念!”他眼睁睁看着老张被妻儿的幻影拽住手腕,皮肤上的平实纹正顺着手臂往砖里流,流过去的地方,皮肤变得像陶土一样僵硬。
北境的冰原上,牧民们开始互相猜忌。李修远撞见两个牧民举着刀对峙,他们皮肤上的雪纹已被黑雾染成灰黑色,嘴里喊着“你偷了我的羊”“你藏了调和纹”,可他们的羊群明明好好地待在圈里,冰原上也根本没有调和纹的踪迹。
“是天魔在搅乱心脉。”李修远想用玉佩驱散黑雾,玉佩的光却像被海绵吸走般迅速黯淡,“护脉纹连着人心,人心乱了,纹就散了。”他拽开一个牧民时,看见对方掌心的雪纹已变成张扭曲的脸,正死死咬着他的脉纹。
封神台的神位上,黑雾凝成的锁链正慢慢缠绕。那些刚从界外纹的创伤中恢复的神位,此刻竟在微微发烫——不是界外纹的灼痛,是种阴冷的、往骨头里钻的痒,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食神位里残留的信仰之力。
“界外纹要的是地脉,天魔纹要的是人心。”阿禾的连脉纹与神位相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黑雾正顺着人们的恐惧、贪婪、执念往深处钻,“它们知道活纹的根在人心,想先把根挖断。”
山君的巨爪在黑雾里抓出道道残影,可那些被撕碎的黑雾转眼又凝成新的形状,甚至化作只巨大的骨爪,带着山君最忌惮的、三百年前被紫渊残魂咬伤的旧伤幻影,往它心口拍去。
“别信它!”恶蛟用尾尖抽向骨爪,却被骨爪上的天魔纹缠住,那些纹路竟顺着鳞片往它体内钻,“天魔纹能看透你的怕,变成你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姜子牙的断剑突然插进黑雾最浓处,剑身上的活纹虽在消退,却仍顽强地闪烁着:“上古记载说,天魔来自‘无念之墟’,那里没有地脉,没有活纹,只有被吞噬殆尽的空壳世界。它们靠吸食‘念’存活,越是鲜活的、强烈的念想,它们吃得越欢。”
阿禾突然想起被界外纹逼到绝境时,是那些最普通的念想——孩童的画、农妇的手印、牧民的羊纹——织成了活纹之网。可现在,同样的念想,竟被天魔纹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念本身没有好坏。”阿骨的声音从东荒传来,带着喘息,“就像生纹能烧金线,也能被天魔化成鬼火——关键是看我们把念系在什么地方!”他刚用自己对赤鳞草田的执念引开鬼火,手背的黑斑却扩大了几分。
楚瑶在西域的沙暴里大喊:“我师妹的死不是我的错!”她猛地撕碎玉简上师妹的幻影,星点纹突然爆发出阵强光,将周围的黑雾冲散了些,“星轨偏了可以再调,念想歪了……得自己扳回来!”
中塬的窑厂,赵三举起块烧红的通脉砖,狠狠砸向映着妻儿幻影的陶砖:“老张!你妻儿要的是你好好活着护着窑,不是让你跟它们走!”砖碎的瞬间,老张瞳孔里的黑雾退了退,僵硬的皮肤竟有了丝暖意。
北境的李修远突然笑了。他指着互相猜忌的牧民:“你们忘了去年雪灾,是谁把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你的?忘了是谁帮你修补被风刮坏的帐篷?”他将自己的玉佩塞进一个牧民手里,“摸摸看,这上面的调和纹,有你的汗,有我的血,还有他的体温——这才是我们该记的念!”
牧民的手触到玉佩的瞬间,灰黑色的雪纹里透出点白光。那点白光像颗种子,顺着他的脉纹往周围蔓延,所过之处,黑雾纷纷退散。
阿禾站在封神台中央,突然明白了。天魔纹能吞噬念想,却吞不掉“承认”——承认自己的恐惧,承认失去的痛苦,承认人与人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牵绊。这些被正视的念,就像被阳光晒过的潮土,能把阴冷的黑雾烤干。
“连脉纹,不是连神位,是连人心!”他将自己的念全部注入连脉纹,那些与四极相连的纹路突然亮起,不再是单一的金光,而是带着东荒的红、西域的紫、中塬的黄、北境的白,像条五彩的河,顺着地脉往黑雾最浓的地方流去。
东荒的生纹不再躲闪,迎着鬼火燃起更旺的焰,焰里是阿骨对土地的执念;西域的星点纹不再紊乱,在天幕上拼出楚瑶对师妹的思念与告别;中塬的通脉砖不再炸裂,陶纹里是赵三和老张对窑厂的守护;北境的调和纹不再退缩,雪纹里是李修远和牧民们相依为命的暖。
这些带着温度的、不完美的、却无比真实的念,在紫渊裂痕处汇成一道光柱。光柱穿过黑雾时,那些凝成人脸、骨爪、幻影的天魔纹,像冰雪遇着烈火般消融,露出里面细小的、挣扎的碎纹——那是被它们吞噬的、来自其他世界的念。
“原来你们也怕这个。”阿禾望着光柱里那些重获自由的碎纹,突然笑了,“怕我们敢承认自己的念,怕这些念连在一起,变成你们啃不动的硬骨头。”
姜子牙的断剑重新挺直,剑身上映出的不再是上古记载,是阿骨手背的黑斑、楚瑶含泪的眼、赵三熏黑的脸、李修远冻红的鼻尖,还有无数张普通洪荒人的脸。这些脸凑在一起,比任何神位都要明亮。
黑雾开始退潮,像被什么东西赶着往紫渊裂痕里缩。但退去的黑雾里,隐约传来无数双眼睛转动的声音,像在记住这些让它们吃了亏的脸,记住这些打不散的念。
当最后一缕黑雾消失在裂痕里时,阿禾发现自己连脉纹上的洞,正被四极涌来的、带着各种颜色的念慢慢填满。东荒地缝的赤鳞草抽出了新绿,西域的星轨重新变得清晰,中塬的窑厂升起了新的炊烟,北境的冰原上,牧民们正互相帮着修补被黑雾熏黑的帐篷。
“下一次,会是什么?”赵三摸着脸上新添的疤痕,笑着问。
阿禾望向紫渊的方向,那里的裂痕虽已缩小,却仍像只半睁的眼。他想起界外纹的冰冷,天魔纹的阴邪,突然觉得,洪荒的护脉之路,或许从来不是挡住什么,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里,让自己的纹路长得更结实、更鲜活、更懂怎么互相依靠。
传承之树下,那个画歪扭线条的孩童,又添了几笔。这次的纹路里,有团红土色的火,几颗闪烁的星,一块带纹的砖,还有片飘着的雪。
阿禾走过去,蹲在孩童身边。孩童抬起头,把沾着泥土的手指往他手背上的黑斑按去。
一点温热的触感传来,黑斑竟淡了些。
他笑了,也用指尖蘸了点泥,在孩童画的纹路上,加了个小小的、圆圆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