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冷冷地看向苻文玉：“我也不能原谅你。”
山致其高，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龙生焉。
慕容冲感受到了妖物的气场，无比舒爽，他侧倚船头，享受大自然力量的赋予。而苻文玉则显示地心事重重。
东海包纳万物，自然也容纳了世间最浓重、最驳杂的妖氛。这里的水不再是内陆河流的清冽，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近墨的蓝绿，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幽暗秘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咸腥，混杂着海藻腐烂的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海巨物的腥甜。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那是无数潜藏生灵散发出的或凶戾、或诡谲的气场，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慕容冲侧倚船头，玄色的衣袂被带着咸味的海风猎猎吹起。他微微阖着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浓郁妖气的空气。与苻文玉的沉重压抑截然不同，一种近乎贪婪的舒爽感在他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些游离的、驳杂的阴性能量，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溪流，丝丝缕缕地向他汇聚，被他体内那初成的邪道根基所吸引、所吸纳。那因修炼邪法而变得格外敏感的神魂，此刻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每一个毛孔都在惬意地舒张。前世积累的怨戾之气，与这东海磅礴的妖氛竟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像烈火添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滋生、在膨胀。他嘴角甚至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而苻文玉，则像一块被投入污浊水中的白玉。她站在船的另一侧，离慕容冲不远，却仿佛隔着无形的深渊。那无处不在的沉重妖氛对他而言，如同粘稠的泥沼，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本能的排斥。纯净的灵力在体内流转，自发地抵抗着外界污浊的侵蚀，这让他感到一种持续不断的消耗和隐隐的不适。他心事重重，眉头紧锁。慕容冲那句冰冷的“不能原谅”还在耳边回响，而对方此刻沉浸于妖氛中的享受姿态，更让他心底发寒。
苻文玉将用更多时间消化慕容冲不是当年的小凤皇这一事实，尽管她彻彻底底地恨过。可是前世今生都无法抹除幼崽慕容冲的身影。
“你在享受这个？”苻文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复杂地看着慕容冲那近乎慵懒的侧影。
慕容冲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转向苻文玉，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幽暗。“力量，本就无所谓正邪清浊。能为我所用的，便是好的。”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这东海的气息，于我而言，如鱼得水。比那些道貌岸然者所推崇的所谓‘清灵之气’，要诚实得多，也强大得多。”
他微微直起身，目光穿透浑浊的海水，仿佛能窥见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中所潜藏的庞然大物。似乎自语似的，“你看这海，表面平静，深处却孕育着翻江倒海的蛟龙。它们生于斯，长于斯，何曾在意过岸上蝼蚁的评判？”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苻文玉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就如同你我之间的因果，早已在这片妖海之下纠缠盘绕，清浊难分。原谅与否，不过是你心中那点无谓的执念罢了。”
苻文玉被他话语中的决绝与偏激刺得心头一痛，刚想反驳，船身却猛地一震！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嘶鸣穿透海水，直抵神魂！那声音蕴含着无法言喻的威压和暴戾，瞬间让整个海面都为之震颤。原本就浑浊的海水下方，一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阴影正以恐怖的速度上浮，搅动着暗流，形成巨大的漩涡！
妖物！而且是极其恐怖的大妖！
慕容冲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混杂着兴奋、战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掠夺欲望的光芒。他身上的邪异气息骤然暴涨，衣袍无风自动，仿佛要与这袭来的滔天妖氛一较高下！
“来得正好！”他低喝一声，指尖已有灰黑色的邪异法力开始凝聚，蠢蠢欲动。
那来自深海的恐怖嘶鸣与巨大阴影带来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然而，预想中如山岳倾覆般的巨怪并未立刻破水而出。海面在剧烈震荡后，竟诡异地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死寂，只有漩涡中心翻涌的浑浊海水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就在慕容冲指尖邪力凝聚，战意勃发，苻文玉紧握佩剑严阵以待之际——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他们小船下方的幽暗水域。
无声无息，毫无预兆。
一点、两点、无数点幽蓝色的光芒在浑浊的海水中次第亮起，如同无数只来自幽冥的鬼眼骤然睁开！光芒迅速连成一片，将小船周围的海域映照得一片诡异迷离的蓝。那不是巨兽的凶戾，而是一种冰冷、粘稠、带着致命诱惑的美丽。
“那是什么？”苻文玉心头警铃大作，纯净的灵力本能地加速运转护住全身，那股被妖氛排斥的不适感瞬间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取代。
慕容冲也眯起了眼睛，暂时收敛了对深海中巨物的狂热，警惕地扫视着这片诡异的蓝光海域。他体内的邪力对这种阴冷诡谲的能量同样敏感，但并不像面对巨怪时那般兴奋，反而带着一丝…厌恶？
下一秒，答案揭晓。
无数近乎透明、伞盖如巨大琉璃碗、边缘垂下长长发光触须的水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召唤，从幽暗的海底无声无息地浮升上来！它们数量庞大得惊人，密密麻麻，几乎堵塞了所有视线所及的水域。那些幽蓝的光芒正是它们体内散发出的妖异冷光。它们并非直冲小船，而是如同在跳一场无声的死亡之舞，优雅而缓慢地漂荡、旋转，长长的、闪烁着致命荧光的触须如同无数条毒蛇，在水中蜿蜒伸展，悄无声息地朝着小船缠绕而来！
原来是它们组成的“大妖！”
“小心！”苻文玉失声惊呼。她认出这是东海深处极其危险的“幽冥鬼母”，其触须蕴含剧毒，一旦被缠上，不仅肉身麻痹溃烂，神魂也会被其散发的阴冷妖光侵蚀冻结！
然而，警告已然迟了。
一只体型格外硕大、通体流转着深邃蓝光的鬼母，仿佛锁定了苻文玉身上纯净的灵力气息，如同找到了最可口的猎物。它巨大的伞盖猛地一缩，数条粗壮的、布满细小倒刺和粘液的发光触须如同闪电般激射而出，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缠上了苻文玉立足的船舷！触须上幽蓝的光芒大盛，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麻痹和侵蚀之力的妖毒顺着触须猛地传递过来！
“呃啊！”苻文玉只觉得右腿一麻，仿佛瞬间失去了知觉，一股阴冷恶毒的能量如同毒蛇般沿着经脉急速向上窜去，疯狂侵蚀着她的灵力，试图冻结她的神魂！她体内的灵力自发地疯狂抵抗，清光与幽蓝的妖光在她体表剧烈冲突，发出滋滋的声响，但妖毒来势汹汹，她的抵抗显得无比艰难。她想施法斩断触须，手臂却因麻痹而变得沉重无比。
苻文玉只会运用水之力，而水母，即是水德之本源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一声饱含着暴戾与某种难以言喻焦躁的怒喝炸响！
慕容冲动了！
他并非冲向苻文玉，而是猛地一步踏前，面朝那缠绕着苻文玉的巨大鬼母。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并非为了救人，更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卑劣之物玷污的狂怒！
他双手一起扳动，手指做法。一股远比之前吸纳妖气时更加狂暴、更加炽热的气息骤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那并非清正的阳火，而是混杂着浓重邪气、怨戾与一丝诡异紫芒的邪焰
慕容冲的指尖猛地指向那只巨大的鬼母。
呼——！
一道碗口粗细、内里是炽白核心、外层却包裹着妖异紫黑色光焰的火柱，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龙，咆哮着撕裂空气，带着焚灭一切的恐怖高温和令人神魂战栗的邪异气息，狠狠地撞向那只巨大的幽冥鬼母！
那鬼母似乎感应到致命的威胁，伞盖剧烈收缩，试图收回触须遁入深海。但慕容冲的邪火来得太快太猛！
嗤——！！！
邪火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鬼母巨大的伞盖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和焚烧声。那看似坚韧的透明伞盖，在邪异紫焰面前如同脆弱的薄纸，瞬间被洞穿、融化！炽白的高温核心疯狂破坏着它的结构，而外层的紫黑邪焰则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吞噬、燃烧着它蕴含的阴冷妖力！
“呜——！”鬼母整个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扭曲，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挣扎。缠绕着苻文玉的触须瞬间失去了力量，变得焦黑枯萎，无力地垂落、断裂。
苻文玉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
恐怖的邪火不仅焚烧了鬼母本体，其散逸的炽热与邪异气息更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将周围试图靠近的其他水母吓得幽光乱颤，如同受惊的鱼群般疯狂地向四周退散，瞬间清空了小船周围一片水域。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焚烧妖物的焦糊味和邪火特有的阴冷燥热感。苻文玉腿上的麻痹感骤然消失，侵蚀的妖毒也被那霸道的邪火气息暂时驱散。她踉跄一步，扶住船舷才站稳，劫后余生的惊悸让她脸色苍白如纸。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船头的慕容冲。
他依旧站在那里，维持着施法的姿势，指尖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紫黑邪气。海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微微喘着气，额角似乎有青筋隐现，刚才那一下爆发显然对他自身也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那张俊美却笼罩着阴鸷邪气的脸上，没有任何救下同伴的欣慰或关切，只有一片冰冷的余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力量宣泄而带来的扭曲快意。
他缓缓收回手，指间邪气散去，目光冰冷地扫过海面上那只正迅速下沉、化为焦炭的巨大鬼母残骸，以及周围惊惶退散的蓝色光点，最后才落到惊魂未定的苻文玉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翻涌着未散的戾气、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仿佛能将人冻僵的冰冷。他薄唇紧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最终，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刺骨、带着浓浓警告和某种扭曲占有欲的话语，打破了这诡异而短暂的寂静：
“记住你的命是谁的。在我亲手了结前世因果之前，谁准你死在这种卑贱的妖物手里？”
成年的慕容冲便是如此中二，偏执。
海风带着邪火残留的灼热和妖物焚烧后的焦臭，吹过两人之间。获救的苻文玉，心底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涌起一股比刚才被水母缠上时更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