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穿过竹舍,呜咽着,像是挽留。顾清风回头又看了一眼,门边,果然没有笑着冲出来的身影,他暗叹自己的犹疑,又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回头,一头扎进蜿蜒的山路,步伐看似从容,但似乎,又多了丝逃离之感。陆不语的话像石头,砸进他的心湖,湖面几乎是立刻恢复平静,可湖底沉积多年的淤泥却被搅动翻滚起来。
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孩子从小就调皮,身子稍好一点就到处闯祸,几次看他故意惹事,再一屁股坐地上哭着告状,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又见不得他的泪。
猎犬为何会袭击他的马?
兰策骄纵任性,偏又生得那般模样,在京中那虎狼环伺之地,是不是被人盯着了?虽有兰煜雪庇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到了镇中煜亲王府的联络点,说了暗号,得到兰策无恙的消息,他才稍稍安心。
想念?
。。。这个念头一出,立刻就被他狠狠掐灭,指尖下意识抚上胸口,那封带着少年人独特气息的信笺正妥帖地贴着心口放置,微微发烫。
他不能去。
至少,现在不能。京城于他,有太多不愿触及的过往;而那孩子于他,是比过往更危险的牵绊。他花了数年时间筑起的心防,不能在少年一声带着委屈的呼唤中便土崩瓦解。
所以,他走了。
走的决绝。
南疆,瘴疠横行,毒虫遍布,巫蛊之术诡秘莫测,是中原人士视为畏途的蛮荒之地。一路跋山涉水,顾清风刻意避开大路,中途几乎没有停歇,看着累的无意识发颤的手指,那股纷乱的思绪也未从他脑中挥去。
感受到身体快到极限,他终于找了处山洞,在四周洒上药粉,点上篝火,简单吃了些东西,坐在一处石台上打坐。
少年初见时,骄纵霸道惯了,像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偏又偶尔贴心懂事,会体谅父亲,会因一个约定去看灾民,会为了筹药敢夜闯六王府。叫顾清风,对他怎么也冷不下心肠!
入山时,总是趴在怀里昏睡着,是那样瘦,摸着嶙峋的骨头,瘦到几乎没有重量,他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四师弟的孩子,定会好好照顾。慢慢的,少年醒了,长肉了,也重新活泼起来。
看到自己忙碌时会笨拙的帮忙,拿着快和他一样高的扫帚打扫院子,毒发身上难受时会窝自己怀里掉金豆子,会委屈的告状,会兴奋的展示新学的剑法,会眼睛亮晶晶的跑来求夸奖。不管自己如何冷脸,他耍赖也好,撒娇也好,都要粘着自己。
回忆如走马观花,一段段闪动,突地闪到少年离开那日,哭的眼眶赤红,委屈大喊,‘我讨厌你!’
顾清风猛地睁开眼睛,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空旷的山洞中,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缓缓垂眸,一滴汗滑入眼眶,刺的他眼眶发疼,慢慢红起来,他喃喃低语,“策儿,别讨厌我。”
南疆的密林,古木参天,藤蔓虬结,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殖质与奇异花草混合的浓郁气息。顾清风一身青灰长衫几乎融入其中,他行动极轻,在林中穿梭,并未惊扰林中寂静。
这几日虽辛苦,但收获颇丰,寻得不少药材,这次备料足,合适的药材当晚就在山洞中制成药丸或药汁收好。
这日清晨,将大部分东西藏在山洞深处,他试着往林子更深处走去。正欲穿过一片雾气氤氲的河谷时,一阵兵刃交击与呼喝声隐隐传来。他不欲多事,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掠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巨大榕树,隐在浓荫里向下望去。
河谷边,八个身着黑色奇异刺绣图案,脸上画着同样怪异图案的女人,她们手握弯刀,追杀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少年身形灵活,招式刁钻却透着股熟悉感,手中一柄短刃舞得密不透风,在几人围攻下竟未落下风。他另一只手紧紧护着一个约莫尺长、材质不明、刻满诡异符号的黑色长条盒子。
这八人显然是忌惮他手中的盒子,不想破坏,因此下手留了余地,少年抓住这点,攻击袭来,挡不住时就拿盒子抵上,每每那八人都气愤的转了刀势,未伤到少年分毫,却叫她们添了新伤。
八人对视一眼,口中说着听不懂的土语,突地换了招式,包围圈逐渐缩小。少年抿紧唇,眼神一冷,舞着短刀几次想突围又被攻了回来。
就在僵持间,“咚!”身后一声鼓声传来,声音短促,却穿透性极强,鼓声入耳,少年猛地僵住身形,顷刻间白了脸,额头渗出细汗,他嘴巴嗫嚅,“完了!她怎么来了?”
“咚!!”又是一声,少年艰难的往前挪了两步,攥紧手里的盒子不放,“咚咚!!”鼓声不疾不徐,却像追魂索命的钩锁,一声又一声,追着少年袭来。
第三声落,少年再也支撑不住,痛呼一声倒了地,握紧手里的盒子和短刀,痛的蜷缩成一团,却咬着牙抵抗。
“咚咚咚!!!”又是更紧密的三声。
“啊!”这次少年连抵抗的力气都没了,哀嚎一声,丢了短刀和盒子,双手捧着肚子开始在地上打滚,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啃咬,他额上青筋暴起,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是蛊虫!
顾清风瞳孔微缩。南疆蛊术诡秘莫测,他早有耳闻,亲眼见到却是第一次。
刚刚的八人见少年倒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上前踹了一脚,弯腰捡起木盒。这一脚将少年踹翻,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树上的顾清风本来不想管这些当地人的恩怨,可就在少年被踹翻的瞬间,他眉头一紧,那张痛苦扭曲的脸,竟有几分故人之貌。
怎么可能?
就是这一迟疑,气息不由得紊乱了一瞬,脚下细微的树枝发出了几乎不可闻的“咔嚓”声。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