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大门比许念想象中要朴素。
没有想象中的盛况，只有几对寻常的情侣或夫妻，脸上挂着或甜蜜或平淡的表情。他们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顾言深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便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翻看陈特助递来的文件，也吸引了不少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许念挺直脊背，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帆布包，感觉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而身边的男人，就是那个执掌生死的法官。
“顾总，律师到了。”陈特助低声提醒。
一个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恭敬地将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顾言深：“顾总，协议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了。”
顾言深接过，看都没看，直接转手递到了许念面前。
“看看。”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递过来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
许念的指尖微微颤抖，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封面是冷硬的白色，上面只有一行黑色宋体字——“婚姻协议书”。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条：本合同为名义婚姻，期限两年。期间，双方需在必要场合维持夫妻形象，但互不干涉彼此私生活，无需履行夫妻义务。
第二条：甲方（顾言深）负责清偿乙方（许念）名下所有债务，并确保‘念心坊’资产完整。
第三条：乙方需配合甲方出席所有家庭及商业社交活动，维护甲方及其家族形象。
……
一条条，一款款，冰冷、精确、毫无人情味。这确实不是婚姻，这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她的价值，在于扮演一个合格的“顾太太”，而他付出的价码，是“念心坊”的存续。
她的目光快速下移，最终定格在第九条上。
第九条：协议期间，若乙方行为对甲方名誉或利益造成重大损害，甲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协议，且乙方需全额返还甲方已支付的所有资金及相应利息。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一条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合同的末尾，随时可能给予她致命一击。“重大损害”的定义是什么？全由他说了算。这意味着，在未来的两年里，她的生死完全掌握在这个男人手中。
“看完了？”
顾言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怒。
许念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期待，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仿佛她是否签字，于他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顾先生，”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第九条…‘重大损害’的标准是什么？”
顾言深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我认为是，就是。”他的回答霸道至极，“你可以选择不签。”
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不签？“念心坊”明天就可能易主。签了，她就把自己未来的两年，乃至更久的命运，押在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喜怒上。
陈特助适时地递上一支昂贵的钢笔。笔身冰凉，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看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想起了工坊里那些等待修复的器物，想起了祖父的嘱托，想起了林薇通红的眼眶…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然。
笔尖落在乙方签名处，她停顿了一瞬，然后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许念”。她的字迹清秀工整，与旁边顾言深那龙飞凤舞、极具侵略性的签名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最后一个笔划落下，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很好。”顾言深收回协议，交给律师，语气依旧平淡，“去办理手续吧。”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如同按了快进键。拍照，登记，宣誓…许念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指示行动。当工作人员将两个红色的结婚证分别递到他们手中时，她甚至没有勇气打开看一眼。
她，许念，在二十三岁这年，为了钱，把自己嫁了。
走出民政局，雨已经停了，天空透出一种被洗涤过的澄澈。但许念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那本薄薄的结婚证，在她口袋里烫得像一块烙铁。
“陈铭会送你回去。”顾言深站在车旁，并没有上车的意思，“明天下午，我会派人去‘念心坊’接你。你需要搬到我指定的住处。”
许念猛地抬头：“搬出去？为什么？我不能住在工坊吗？”
“协议第三条，需要我提醒你吗？”顾言深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维持夫妻形象，分居？”
许念哑口无言。是了，合同白纸黑字，她既然签了字，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你的东西不必多带，那里一切都会备齐。”他补充道，语气像是在吩咐下属，“至于‘念心坊’的债务，明天之前会处理干净。”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另一辆刚刚驶来的劳斯莱斯。他甚至没有拿走他那本结婚证，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道具。
许念看着那辆豪车绝尘而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利用完就丢弃的工具。陈特助为她拉开车门：“许小姐，请。”
回程的路上，许念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海城的街景飞速后退，她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口袋里的结婚证的存在感如此强烈，时刻提醒着她身份的转变——从自由的许念，变成了受合同约束的“顾太太”。
车子在“念心坊”巷口停下。许念道了声谢，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她需要回到这个能让她安心的地方，需要呼吸这里带着墨香和木头气息的空气，需要确认这一切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推开“念心坊”沉重的木门，熟悉的宁静包裹了她。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跋涉。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红色的结婚证，迟疑了很久，才缓缓打开。照片上，她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惶然。身边的顾言深则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嘴角甚至没有一丝上扬的弧度。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对因为相爱而结合的新人。
她苦笑着合上证书，正准备将它锁进抽屉深处，永远尘封，前厅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这么早，会是谁？
她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是…是许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周董的声音，但语气却与昨天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难以置信，“您…您和顾总…哎呀，您看这事儿闹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放心，贵工坊的债务已经全部结清了！结清了！以后我周某人绝对不敢再打扰！恭喜！恭喜您和顾总新婚大喜！”
周董语无伦次地说完，也不等许念回应，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仿佛慢一秒都会惹上滔天大祸。
许念握着传来忙音的话筒，怔在原地。
顾言深的动作，快得超乎她的想象。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可以在一夜之间，将她逼入绝境的危机，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念心坊”保住了。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浮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和…深深的疲惫。
她放下电话，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本依旧摊开的结婚证上。照片里顾言深冰冷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这场婚姻的本质。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这个号码，与之前通知她与顾言深会面的是同一个。
【许小姐，您位于明山区的住所已准备妥当。地址：明山路1号君澜府A座顶层。门禁密码及具体注意事项，稍后发至您邮箱。另，顾老先生得知您与顾总结婚的消息，希望能与您共进晚餐，时间定于今晚七点，司机会准时来接您。】
许念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瞳孔骤然收缩。
顾老先生…今晚七点…
这意味着，她连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都没有，就要独自去面对那个传闻中掌控着整个顾氏家族的、最具权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