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歇后的黑石关,肃杀中透着一丝难得的安宁。
陈一天与赵清霞踏着未消的积雪,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卫所营房前。
辕门戍卫士兵恭敬行礼,陈一天颔首回应,目光却已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赵清霞的脚步却像灌了铅,越靠近那扇门,心跳得越厉害。
昨夜燕回山老宅的炽热疯狂,此刻化作沉甸甸的羞窘与不安。
高依依那温婉娴静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依依姐……”
她低低念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掌心沁出细汗,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雪地,而是滚烫的针毡。
昨夜的大胆褪去,只剩少女面对依依姐时的心虚与忐忑。
陈一天似有所觉,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
屋内暖意融融,高依依正背对着门口,细细整理着炕上略显凌乱的被褥。
听到门响,她转过身来。
霞光透过窗棂,在她柔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看到两人,她眼中先是闪过惊喜,随即目光在赵清霞脸上打了个转。
那闪躲的眼神,脸颊上未褪尽的红晕,还有……那走路时极其细微、却瞒不过有心人的不自然姿态。
两腿间不属于少女的走姿……
高依依眸中水波微动,瞬间了然于心。
出乎赵清霞的预料,高依依脸上并未浮现丝毫愠怒或责备。
她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被角,莲步轻移,走到赵清霞面前,一双清澈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她。
然后,她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赵清霞因紧张而微凉的手指。
“妹妹呀~~~”
高依依的声音糯糯软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温热的泉水淌过心尖,“雪大风寒的,快进来暖暖身子。”
她拉着清霞的手,引她坐到炕沿,自己则挨着她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那一声“妹妹”,喊得赵清霞浑身一颤,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酥麻和暖意。
所有的忐忑、羞窘,在这一声呼唤下,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她怔怔地看着高依依近在咫尺的温柔笑靥,鼻尖莫名有些发酸。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好姐妹了。”
高依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接纳。
她甚至抬手,极其自然地替赵清霞拂开鬓角一缕被风雪吹乱的发丝。
本来早就想给一天纳妾,可惜找不到那么合适的对象,清霞的出现简直不要太好。
所以对高依依来说,没什么意外的……就凭一天看清霞那收不住的眼神,她就知道有这一天,心里早就做好了建设准备。
只是就连她也没想到,一天的进展这么快…要知道,清霞可是出了门的高冷冰傲。
赵清霞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解释和道歉都堵在了嗓子眼,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低唤:“依依姐……”
陈一天站在一旁,原本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说辞,此刻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这和谐得近乎梦幻的一幕——一个温婉娴雅,一个英气未褪却面染红霞,心中那股暖流几乎要溢出来。
他无声地咧了咧嘴,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黄袍加身的大业,这贤内助的一环,稳了!
大业又进了一大步!
他仿佛看到凤仪殿内,那身着凤纹宫装的身影旁,又多了一道清冷而坚定的轮廓。
……
就在陈一天享受不为人知的快时,数百里外的落阳县城。
小雷武馆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压抑到极致的悲愤。
正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馆主雷老冲躺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软榻上,脸色蜡黄,气息萎靡,胸腹间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
他前些日子因谋划仙宝启封钥匙一事被城中另外两家武馆馆主联手暗算,伤势极重,此刻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命。
榻边站着几人。
雷老冲的独子雷少冲,双目赤红,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困兽。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雷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还有两位头发花白、气息沉凝的老供奉,周供奉和李供奉。
“砰!”
雷少冲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茶几上,坚硬的桌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茶盏跳起老高,摔在地上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连点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吗?!”
他对着跪在厅中、浑身沾满泥雪的两个入门弟子咆哮,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
“唐宫呢?!我堂兄雷询呢?!还有那十几个入门弟子、杂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那两个弟子吓得浑身发抖,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
“少爷…真、真的找遍了…二重山那片雪谷…除了、除了些被野兽啃得稀烂的破布片…还有…还有几块带血的碎骨…实在…实在辨认不出是谁的了…”
“啊——!”
雷少冲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猛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
亲传大弟子唐宫,练筋境好手,是他武馆的中流砥柱!
堂兄雷询,练骨圆满,天赋不错,是他雷家未来的希望!
还有那些辛苦培养的弟子…全都没了!死无全尸!
噩耗是今晨传回的。
派去接应和搜寻的人,只在那片发生过激战的雪谷里,找到了零星散落的、被野兽拖咬得不成样子的衣物碎片,以及一些沾染着泥土和冰碴、根本无法辨认属于谁的细小碎骨。
现场残留着大量棘尾虎的爪痕、撞击痕迹,还有…一些属于人类的、被巨力撕扯断裂的兵器碎片。
“棘尾虎…是那该死的畜生!”
雷少冲咬牙切齿,眼中血丝密布,“定是唐宫他们围猎棘尾虎时,引来了更厉害的虎类异兽!
“否则以唐宫的实力,配合雷询他们,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少冲,冷静些。”躺在榻上的雷老冲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厅中狼藉,落在那些被带回来的染血碎布和零星物件上,尤其在看到一块绣着雷家标记的衣角时,瞳孔猛地一缩。
“老爷,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一直沉默的李供奉忽然开口,他拿起一块被呈上来的、边缘呈不规则撕裂状的深蓝色粗布,这是武馆入门弟子的制式服饰。
“你们看这布料的撕裂口,不像是被兽爪撕开或利齿咬断,倒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带着强大切割力量的东西,瞬间割裂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雷伯:“雷管家,你仔细想想,雷询少爷上山时,是否带着他那把家传的精器‘十三’?”
雷伯脸色一变,立刻道:“带了!雷询少爷那把黑刀从不离身!那是老爷在他练骨圆满时赐下的!”
“这就对了。”
李供奉眼神锐利起来,“现场所有找到的兵器碎片,都是寻常铁器,并无精器的残骸!
“雷询少爷的黑刀,若在激战中损毁,必有特殊碎片残留。
“若未损毁…它去了哪里?这可不是异兽会感兴趣的东西!”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脸色皆变!
“李供奉的意思是…”雷伯的声音有些发颤。
“人为!”
周供奉接口,语气斩钉截铁,“必有外人介入!而且实力极强,能在极短时间内,将包括唐宫在内的所有人屠戮殆尽,并取走了最值钱的战利品——精器黑刀!
“甚至…可能连那棘尾虎的尸体都一并带走了!”
他目光转向雷老冲,意有所指,“馆主,您前番遇袭,紧接着雷询少爷他们就在二重山出事…这时间,未免太巧了!依老夫看,恐怕与那两家脱不了干系!”
他口中的“那两家”,正是前些日子联手重创雷老冲的“李氏武馆”和“铁拳门”。
雷少冲闻言,眼中凶光爆射:“王八蛋!定是他们!趁我爹重伤,又对我堂兄下此毒手!老子跟他们拼了!”
他作势就要往外冲。
“站住!”
雷老冲猛地提高音量,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更加灰败。
雷伯和两位供奉连忙上前安抚。
“咳咳…少冲…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雷老冲喘息着,眼神却异常冷静,“周兄的推测…有理…但…没有证据…贸然开战…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武馆基业…不能毁在我手里…”
他艰难地喘息几下,目光转向雷少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少冲…约束弟子…近期不得外出生事!更不得…去寻那两家的麻烦…一切…等我伤势稍缓…”
“爹!”雷少冲不甘地低吼。
“这是命令!”雷老冲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雷少冲胸膛起伏,最终狠狠一跺脚,憋屈地低下头:“…是。”
雷老冲这才稍稍缓和,目光移向李供奉和周供奉,带着恳切:
“二老…武馆遭此大难…人心浮动…还需二位…多多费心…稳住局面…”
“馆主放心,我等义不容辞。”两位供奉拱手应下。
“雷伯…”
雷老冲最后看向老管家,声音更加虚弱,“二重山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需要你…亲自走一趟…”
雷伯心中一凛,躬身道:“老爷请吩咐。”
“带上‘地听’…仔细查…”
雷老冲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雪地…会留下痕迹…找到那个…拿走了黑刀十三的人!还有…留意那两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高手进出,或者…得了什么…不该得的东西…”
“是!老奴明白!”雷伯郑重领命。
他知道,“地听”是雷家豢养的一种嗅觉极其灵敏的异种獒犬,最擅长追踪。
雷少冲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对厅中那两个跪着的弟子吼道:“都聋了吗?!滚起来!跟着雷伯去!查!查不清楚,你们也别回来了!”
两个弟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跟着雷伯退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与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