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赵大人身边目前还缺个使唤的丫鬟,不知你是否愿意?”
陈一天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像一道无形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刘粉最后的心防。
镇抚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刘粉坐在那张硬木椅子上,只觉得身下的不是木头,而是烧红的烙铁。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陈一天那张带着慵懒笑意的脸,赵清霞坐在一旁淡然品茶的侧影,还有父亲刘忠瞬间灰败下去的面容,三师兄张东眼中喷薄欲出的怨毒……
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如同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丫鬟?
使唤的……丫鬟?
她刘粉,落阳县铁拳门的大小姐,自幼习武,天赋卓绝,被无数青年才俊仰望,是父亲眼中撑起门楣的希望,是铁拳门数百弟子心中的骄傲!
她曾有凌云之志,不甘困于这小小的落阳县,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传说中的女武神一般,凭手中拳脚打出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可如今,她放下所有的尊严,跪地磕头,额头那片刺目的红印还在隐隐作痛,换来的……
竟然只是给赵清霞当个端茶倒水、任人驱使的丫鬟?!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陈一天……”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声悲鸣冲破喉咙,只在心底无声地嘶喊。
“你要把我所有的心气都打掉,把我的骨头一寸寸碾碎,你才开心吗?!”
我都已经……答应做你的人了!
哪怕是最卑微的老三!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从她那双曾经燃烧着野心的眼眸中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洇开两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微微仰着头,倔强地不肯完全低下,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从不觉得自己自视甚高。
她只是一只被困在井底的飞鸟,拼尽全力,只想飞出那狭窄的井口,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空。
如此而已。
她知道自己斤两,明白路途艰难,所以步步为营,苦心经营。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遇上了陈一天?!
这个蛮横、不讲理、霸道得如同地痞流氓的家伙!
偏偏他一崛起,就掀起了整个落阳县的滔天巨浪!
他的实力像野草般疯长,身边聚集的势力膨胀得令人窒息。
他像一块无法撼动的巨石,横亘在她所有计划的必经之路上。
每一次试图靠近,每一次试图借力,换来的不是助力,而是更沉重的阻力!
她屈服了,一退再退。
舍弃了骄傲,舍弃了尊严,甚至舍弃了自由身,只想为铁拳门求一条活路。
这是她身为女儿欠父亲的……
可陈一天,似乎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丹枫城的舅舅是她最后、也是唯一的底气,是她井口之外那根可以攀附的藤蔓。
如今,这根藤蔓在“高庭”二字面前,脆弱得如同蛛丝。
她真的……没招了。
一股深深的、浸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瘫软在椅子里,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和一片空洞的茫然。
“陈一天!你欺人太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声饱含屈辱和愤怒的咆哮猛地炸响!
三师兄张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突,死死攥紧的拳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和陈一天拼命!
他视若珍宝、不容他人染指的小师妹,如今竟被如此作贱!
给另一个女人当暖房丫鬟?!这比杀了她还让他难受!
然而,他所有的咆哮和怒火,在对上陈一天目光的瞬间,戛然而止。
陈一天甚至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的姿态,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警告,甚至没有轻蔑。
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如同九天之上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嗡!
张东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冰冷的竖瞳锁定,又仿佛被无形的、重逾万钧的山岳狠狠压在了头顶!
他那满腔的怒火和拼命的勇气,在这道目光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他张着嘴,后续的怒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十分确定,再敢骂一句必死无疑!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死死地低下头,再不敢与那道目光对视半分,仿佛那目光本身就能将他彻底碾碎。
整个镇抚厅,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刘粉空洞的目光扫过张东那副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嘲弄。
呵……
这就是视自己为禁脔的三师兄?铁拳门年轻一代天赋最强者?练筋境大成的高手?
在陈一天这个练骨境面前,一个眼神,就吓得魂飞魄散,连怒火都不敢发出?
真是……讽刺至极。
看着刘粉无声滑落的泪珠和她眼中那片破碎的光,陈一天心中某个角落确实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那个穿越前在格子间里讨生活的职员,看不得女人落泪,尤其是漂亮女人。
最近实力暴涨带来的飘然感,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泪水冲淡了些许。
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面色纹丝不动,身体甚至微微后仰,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阿皮,”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是,大人!”亲兵阿皮立刻躬身应道。
“请刘馆主去卫所城墙转转,看看我黑石关的风光。”
陈一天的目光转向脸色灰败的刘忠,“刘馆主意下如何?”
不是商量,是通知。
刘忠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这黑石关,真的已经成了他陈一天的一言堂!
从卫兵的精气神,到其他百户的态度,再到此刻这不容置疑的语气……这里的一切,都已深深打上了陈一天的烙印。
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
唯一的底牌,那个远在丹枫城的“荣休前百户”舅舅,在这有着高庭背景、掌控着黑石关生杀大权的卫所千户眼里,恐怕真的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落阳县,已经彻底变天了。
女儿说得对……他们的心气,已经被打掉了,碾碎了。
刘忠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迟滞。
他看了一眼仍在无声流泪、眼神空洞的女儿,又瞥了一眼瘫在椅子上、面无人色的张东,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着陈一天和赵清霞的方向,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沉默地跟着阿皮,转身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镇抚厅。
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