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定北沉默地听着,目光投向远处一株虬结的老梅,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汗巾上的泥点。
“老爷,”老张凝眉道,“带来郡主、世子死劫的那位大妖,虽然已经被老爷寻机打杀,但那头大妖好歹是北俱芦洲十二妖王之一,一手妖法神鬼莫测,最终还是令他逃了残魂。
“而且他的残魂竟然趁机逃进了我们斗圣神洲。如此放任不管,可能也是坏事。
“因此,老朽又去麻烦了眉先生,先生倒也没仔细算,只说暂时无事。
“老爷,我们要不要将老大叫回来,以防不测?”
说起那位大妖,老张现在还有点唏嘘。
北俱芦洲的顶尖战力中,有一大妖帝,三大妖神,十二大妖王!
此次出手的妖王,名唤『浑天妖王』,乃十二大妖王其一。
按北俱芦洲那边法修的境界划分,算是化神境中期,对比他们武修的境界,也就是真阳境。
高庭的真阳境也有双手之数,倒是不怕他一个化神冲阵。
可麻烦之处在于。
那浑天妖王年轻时就修了一手神鬼莫测的玄通法术,善于隐匿行迹,一手暗杀的术法防不胜防。
他化神之后,感悟的那一丝天地法则也与年轻时的法术息息相关,极难对付。
高庭在此之前已经折损一位真阳在其手中,实在可恨至极。
浑天妖王这次的目标极大,而且为了这次出手,谋划了一年之久,因此提前走露了风声。
斗圣神洲有很多妖族细作,北俱芦洲同样有人族安插的探子。
但消息通过界天封印传回时,其实已经晚了。
所幸,他们高庭有眉先生在,不然这一次大劫真就后患无穷,有可能打破两军对峙十年的平衡。
也只有如此之大影响的事件,才能称为『劫数』。
至于郡主、世子的劫,乃是小劫,是由这一场大劫引发的反应。
那次眉先生算出高庭的劫数,老爷为了保住血脉,将世子郡主暗中送走。
虽说郡主这趟出去也差点身死,但总好过待在高庭难逃的死劫。
申定北思忖,道:“老大远在海外仙山,想必此时正在突破镇岳境的关口,还是不要打扰他。
“既然眉先生说暂时没事,那就先放着。此事也不宜过度传播,你传信给十二生肖,让他们暗中留意。”
“是,老爷。额……包括那辰龙吗?”
申定北眉头一跳,显然没想到这一节,“略过他。雪儿也是胡闹,没有经过老子的考核,怎么就轻易将那人间行走令送人了……”
“哈哈,郡主乃是天生道体,自然语动随心,老爷您就少操点心。”老张轻快一笑。
他们口中所说的“老大”,乃庭主的亲传大弟子,高庭的大师兄,更加是庭主最早收的义子,申镇世!
申镇世,真阳境巅峰的大拿!
本次出海,正是为了寻找突破镇岳大关的契机。
如果他突破了,斗圣神洲就是两个镇岳境,面对北俱芦洲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老爷,”老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选庭计划三月初开始,只是…眼看就二月底了,郡主他们三月初…怕是到不了高庭了。”
“为何?”申定北眉头微蹙,声音依旧平静,“黑石关距此不过一万七八千里路程,身为武者,听说他们还有异兽坐骑代步。即便没有异兽坐骑,脚程慢些,早点启程也该能到。”
老张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犹豫再三,才压低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道:
“老爷…老朽也是才得到密报…那陈一天…他…他领兵出征了!”
“出征?”申定北抬头,目光微凝,“妖族主力尚在界天封印之外,高庭门户未破!他黑石关出什么征?向哪里出征?!”
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温暖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老张硬着头皮,一口气将话倒了出来:
“据密报,那陈一天麾下的一支冒险团,在燕回山深处与黄石关卫所的人马起了冲突,两边动了刀兵,死了几个士卒!
“陈一天为了给手下报仇,就…就笃定说黄石关守将与妖邪勾结,且声称握有‘确切证据’!
“他给咱们送来一封发兵文书后,就…就带着黑石关主力,倾巢而出,奔着黄石关去了!”
“胡闹!”
申定北手中的汗巾瞬间化为齑粉!
他握着锄头的手背青筋暴起,那柄跟随他多年的普通锄头柄上,竟无声无息地裂开几道细纹。
“卫所之间,严禁相互征伐!此乃铁律!他陈一天不知道吗?!”
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庭院中滚动,震得几片娇嫩的花瓣瑟瑟飘落。
“他以为这是什么?江湖仇杀?过家家?!”
老张感受到老爷那压抑的怒火,心头发紧,却还是忍不住为那个未曾谋面、却搅动风云的少年辩解一句。
不为别的,就因为那少年的行事作风合他胃口。
“老爷息怒…老朽…老朽也觉得此子行事太过鲁莽…
“可…可万一…万一那黄石关真与妖邪有勾连,坐实了罪名,倒也…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不是…”
话虽如此,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牵强得可笑。
陈一天那所谓的“证据”,九成九是瞎编的!
黑石关、黄石关距离北境妖族叩关之处上万里,那黄石关拿什么跟妖邪勾连?
申定北看着老张那副想护犊子又底气不足的模样,气极反笑:
“老张啊老张,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他走出菜园,来到石桌前。
那里摆着一张总是变幻不定的舆图。
申定北指着舆图偏西北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
“那黑石关、黄石关,是什么地方?那是拱卫燕回山深处‘禁地’的两道门户!是锁住那东西的最后一道枷锁!
“这么多年,我为何明知这两关早已腐朽不堪,却始终放任自流,甚至默许他们混吃等死,也不愿大刀阔斧去整饬?”
申定北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带着一丝对未知的忌惮。
“就是怕!怕那里一旦起了刀兵之灾,战火波及,万一…一个不小心,惊动了禁地里沉睡的东西,或者…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后果,绝不是死几个士卒、丢一两座边关那么简单!那是…要生灵涂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