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驶离自由城海港的壮观景象,与来时并无二致。三艘钢铁巨舰以无可挑剔的队形切开大地,将那座喧嚣的、充满哥伦比亚力量的港口逐渐抛在身后。甲板上,水兵们依旧保持着纪律严明的姿态,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任务圆满完成,归家的航向总是更能让人放松警惕,哪怕只是一丝。
而我,站在“查狄伦”号的舰桥上,思绪却并未完全停留在刚刚结束的政治与力量的展示上。一种更…琐碎,但同样顽固的“状况”,正随着航程的深入而逐渐浮现。
起初是零星几声,在引擎的低频轰鸣和沙尘的拍击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像错觉。
然后是偶尔在走廊转角一闪而过的、毛茸茸的尾巴尖,或是深夜时分,从通风管道深处传来的、细微的窸窣声和打闹声。
“查狄伦”号,高卢南方舰队的旗舰,正被一个沉默而迅速扩张的“军团”渗透——猫。
我不知道它们最初是从哪里登舰的。或许是某个港口,水手们出于怜悯或无聊,偷偷抱上来的那一两只,迅速找到了这个钢铁家园的宜居之处:温暖的机舱附近、储藏丰富的厨房角落、以及堆满了柔软缆绳和帆布的仓库。它们在此地缺乏天敌,食物来源(老鼠和水手们的投喂)异常丰富,于是便以惊人的速度繁衍开来。
等我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它们已经无处不在。
一次重要的战术简报会上,一只胆大包天的橘猫,仿佛一位对海图极有兴趣的参谋,轻盈地跳上桌,堂而皇之地趴在了航线上,尾巴尖还一甩一甩地扫过代表我方舰队的标识。负责讲解的年轻参谋官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我的副官丹尼士,一位以严肃和高效着称的老兵,如今每日报告的最后一项,固定是关于“非人类乘员”的统计和“管理建议”:“……元帅,根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活动在b至d甲板区域的猫约有十五只,其中疑似新增幼崽四只。它们……再次破坏了通讯机房的一处隔热层做窝。后勤部门请求指示,是否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清剿’行动?”
我揉了揉眉心。透过舷窗,能看到“勇猛”号巡洋舰的侧影。据说,他们舰上的猫甚至学会了在特定时间聚集在食堂门口,用整齐的蹲坐和水汪汪的眼睛进行“集体讨薪”。
“告诉后勤,”我叹了口气,“‘清剿’不必。设法……控制一下数量。还有,让军医官拨出一些非必要的医疗物资,给那些小家伙做一下绝育。我们需要的是水兵,不是一支喵星人舰队。”
副官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最终化为一个僵硬的“是,元帅!”。
命令下达了,但收效甚微。猫的智慧似乎总能绕过人类的部署。它们继续在舰上安居乐业,甚至发展出了各自的“领地”。引擎室被一只威严的黑色公猫统治,厨房则是几只身材圆润的狸花猫的天下。水手们给它们起了名字,偷偷留下食物,甚至有人用边角料给它们做了小窝。这些毛茸茸的生物,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缓解了长期航行的枯燥与压抑。
归航的旅程,因此增添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
你会看到一脸严肃的值更官,肩膀上趴着一只打盹的奶猫巡视甲板;会看到技术军士一边检修精密仪器,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试图“帮忙”的毛爪;甚至在一次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当战舰在狂风中机动时,几只最胆小的猫吓得窜进了军官休息室,挤在沙发底下瑟瑟发抖,需要勤务兵额外分神去“安抚军心”。
最终,当高卢那熟悉的军港出现在天际时,“查狄伦”号上的猫口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规模。它们似乎也感知到了旅程的终点,变得有些躁动不安,在甲板上踱步,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市发出轻轻的叫声。
引航员登舰时,看到一只白猫正蹲在舰桥翼廊的栏杆上,如同船首像一般凝视着祖国,惊讶得差点忘了自己的职责。
舰队缓缓驶入军港,码头上迎接的仪仗队和军官们已经列队等候。军乐队准备奏响胜利的旋律。
一切都本该是庄严肃穆的。
就在放下舷梯,我正准备整肃仪容,以帝国元帅的威严姿态踏上故土的那一刻——
一只特别调皮、丝毫不懂看场合的虎斑小猫,或许是被码头上的人群和乐声惊吓,嗖地从一群站得笔直的水兵腿间窜过,一路奔逃,最后竟慌不择路地,一把抱住了我锃亮的军靴靴筒,把自己固定在了上面,还发出了奶声奶气、却足以让最前排迎接官员听清的“喵呜!”一声。
瞬间,全场寂静。只有麻雀的叫声和港口的风声掠过。
我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和我的靴子挂件上。副官的脸都绿了。
我低头,看了看那只吓得眼睛圆溜溜、死死抓住我不放的小东西,又抬头看了看面前努力憋着笑、表情古怪的高卢将领们。
沉默持续了足足三秒。
我弯下腰,算不上温柔,但足够小心地,把那只小家伙从靴子上“摘”了下来。它在我手里小小的一团,还在发抖。
我没有把它交给任何人。只是单手抱着这只意外获得的“战利品”,面不改色地、仿佛一切本该如此一般,走下了舷梯,向迎接的队伍还礼。
“欢迎归来,元帅阁下!”领头的将军敬礼,目光忍不住瞟向我臂弯里的猫。
“嗯,”我平静地回答,掂了掂手里温暖的小毛团,“回家了。看来我们的舰队,这次还额外带回了一支……生物分队。”
荣光归于高卢,哪怕这荣光里,掺杂了几分柔软的、毛茸茸的、以及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尽的猫毛。帝国元帅的归乡之旅,最终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画上了一个略显滑稽,但绝对令人难忘的句号。至少,海军司令部往后的备忘录里,恐怕要增加一条关于“舰艇宠物管理规定”的新条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