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窗台纵身而下,唯留案上几枚银钱,便疾奔马厩,策马绝尘而去。
烈日当空。
黄土高原上的官道沙尘漫卷,焦土般的原野上,唯见几株枯树立于丘壑之间。
漆黑乌鸦栖于枯枝,偶尔嘶鸣,与辚辚车马声交织成这片荒原仅有的声响。
商旅皆以草笠遮面,燥热天气令人缄默,道上竟无半点人声。
丘陵后方,锦衣卫众人伏地远眺。
大人,查实了,正是先前随商队入城那人。此番故技重施,白日混迹商队,夜兼程赶路。
旗官凝眉沉思:放近些。分一队人扮胡虏劫道,驱散商旅。余者随我擒那信鸽。
得令。
顷刻间,两队披裘露臂的挥舞 自丘后杀出。
商贾见势四散,唯镖师勉力周旋。那信使见机调转马头,径往荒野遁去。
未行多远,埋伏已久的锦衣卫骤然现身。
斩马腿!
寒光闪过,信使连人带马栽进沙堆。黄沙缓冲之下,这死士竟不顾伤痛,反手掏出火折焚毁密信。
锦衣卫急扬沙灭火,待将人挖出时,已见其面泛青紫,气绝身亡。
大人,只寻得此物。
旗官接过焦黑锦帛,唯余字可辨。不禁扼腕:半月奔波两千里,只得一字复命。这般死士,究竟何方神圣?
身旁的人低声道:“能培养出这样的死士,不仅需要惊人的财力,更需朝中显赫的权势,方能自由往来于边关与京城。大人,我们还是早些回京复命,以免误了时机。”
旗官取出一方锦盒,将锦帛小心收好,随后下令道:“留下几人善后,通知附近县衙恢复官道秩序,其余人随我即刻返京。”
与此同时,大同府内,
将军府中,如今驻守此地的是元庆帝调回康王后任命的牛继宗,出身于四王八公一脉的镇国公府。
保龄侯府史家三爷史鼎作为副将,与牛继宗一同镇守边关。
此刻,二人正在厅中议事。
牛继宗倚在长椅上,缓缓叹道:“吐吉可汗今日遣人传信,欲与我等交易。寒冬将至,他们急需粮食、棉被等物资,愿高价购买或以马匹交换。若交易达成,今年便不再进犯。侯爷以为如何?”
史鼎轻抿一口茶,眉头微皱:“蛮人狡诈,反复无常。若此时通商,岂不是助其养精蓄锐?况且边关粮草亦不充裕,若给了他们,将士们如何过冬?”
牛继宗点头:“侯爷所言极是。不过他们愿以战马相换,诚意颇足。若能换得一年安宁,边关也可稍作喘息。再者,若他们熬不过寒冬,必定南下劫掠。”
正说着,一名士兵匆匆入内禀报:“将军,侯爷,北蛮又传信来,愿以荣老国公的性命交换战俘与辎重,请二位定夺。”
牛继宗猛然起身,惊道:“老公爷还活着?”
士兵答道:“今日探子亲眼所见,吐吉可汗推着老国公在帐外散步。”
事关荣国公生死,史鼎也迟疑起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贸然回绝。不如奏请殿下定夺。”
牛继宗赞同道:“有理,我即刻拟写奏疏。”
……
京城,岳宅。
秦可卿手持林姑娘的信笺,心中思绪万千。
“京师至扬州路途遥远,即便走水路,最快也要二十余日。一封信耗费如此人力财力,林姑娘却能每月与家中通信,足见老爷对她的疼爱。”
想到这里,秦可卿不由轻叹一声。
林姑娘虽无父母在身边,却有老爷呵护,每日欢欣无忧,笑容常挂脸上,令她心生羡慕。
自己离家已久,父亲将她卖入府中,亲情早已断绝。每逢佳节,心中更添凄凉。
她走出二门,来到管家院前,轻声唤道:“芸管家,可在?”
不多时,一名青年快步走出,恭敬行礼:“可儿姑娘有何吩咐?”
秦可卿递上信件:“这是林姑娘寄往扬州的家书,已耽搁数日,请尽快派人送出。”
贾芸连忙接过:“姑娘放心,我这就安排。”
秦可卿从身后取出一本账簿,轻声道:“这是中秋节前的采买账目,劳烦可儿妹妹转交给林姑娘。”
她点头应下,转身步入中堂。只见岳山正与林黛玉、紫鹃、雪雁围坐一处,手中竹篾翻飞,彩纸轻扬,一盏盏花灯渐成形。府中大爷素来持重,此刻却与女眷同乐,这般景象在秦可卿眼中实属罕见。她不由莞尔,暗想:“难怪我愿留在此处。”
定了定神,她含笑上前:“林姑娘,信已送出。这是芸管家送来的账簿。”
林黛玉正与岳山并肩扎着花灯,闻言抬头:“有劳,先放我屋里吧。”说罢又低头摆弄竹架,“岳大哥,这儿需用浆糊粘牢。”
岳山忙蘸了浆糊涂抹,问道:“这般可行?”
林黛玉掩唇轻笑:“总算有个灯的模样了。”她拎起花灯左右端详,眼波流转,“原来岳大哥也有手拙之时。”
岳山故作无奈:“谁能事事精通?”
“我原当你无所不能呢。”
“那可叫你失望了。”
林黛玉摇头:“这般反倒亲切。若真无所不能,岂不成了云端的神仙?”
岳山心中一暖,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时雪雁举着花灯蹦跳过来:“瞧我的!”
岳山细看片刻:“这是……船?”
“是饺子!”雪雁认真道。
林黛玉忍俊不禁:“中秋该做月饼才是。”
雪雁恍然大悟:“那我再压扁些!”
见秦可卿静立一旁,林黛玉招呼道:“可儿姐姐快来,一同玩罢。”
秦可卿浅笑落座,执起彩纸。檐外忽闻林黛玉唤道:“岳大哥,帮我挂灯!”
“挂你的更好看。”
“偏要挂你的!”
岳山只得追出,将她托起。烛光跃入灯纱时,廊下碎影摇红,映得少女眸中星子盈盈。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引得府中仆役纷纷驻足,望着这幅温馨画面,众人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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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院内,
冯同佥接连告假数日,岳山始终未曾得见。
这日岳山前来应卯,却见他早已端坐案前。
岳山跨过门槛,略感意外,随即展颜道:冯同佥身子可大好了?
冯愈面露惭色,叹息道:承蒙岳同佥挂念,已无大碍。前番是在下失礼,有违君子之道。
岳同佥以《礼记》相试,在下竟未能领会,实在愚钝,还望见谅。
岳山见他性情率直,便顺势道: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此事就此揭过罢。
冯愈欣然取来心爱的紫砂壶,为岳山斟茶奉上,疑惑道:岳同佥既通晓《礼记》,为何不循科举之途?
岳山接过茶盏反问:冯同佥以为,功名可是读书本意?
曾子言修身齐家治国,张载倡为生民立命。在下投笔从戎,正是为天下太平。圣人治世,何曾以科举论英雄?
冯愈恍然:岳同佥真有古君子之风。六艺之中,射术亦是正道,我等书生实难企及。
至此,冯愈对岳山心悦诚服,也明白了太子为何破格提拔这位武将。
恰在此时,卢渊匆匆而入,见二人相谈甚欢,喜道:正好都在。大同府传来新报,北蛮请求互市,愿以荣国公性命及战马换取停战。中书省有意应允。
今年天灾人祸不断,边关新败,休养生息本是良策。但北蛮素有背约前科,不得不防。
冯愈蹙眉道:互市虽利民生,可吐吉可汗野心勃勃,恐非良策。
门外柴扑大步而入,斩钉截铁道:绝不可开互市!此举无异于资敌粮秣,助长其南下野心,边关危矣。
“中书省莫非尽是稚子?如此荒谬的条约也敢轻信?”
卢渊迟疑片刻,又道:“荣国公那边该如何处置?”
柴扑肃然道:“荣国公征战一生,功勋卓着,哪次出征不是以死报国?若以议和换他性命,反倒辱没了老国公的威名。”
他转头看向沉默的岳山:“奏疏我已拟好,岳将军不妨代我入宫面呈,正巧殿下先前派人寻你。”
见枢密副使态度坚决,岳山心生敬意,起身抱拳道:“末将即刻进宫。”
……
太和殿内,
早朝散后,秦王仍留在殿中接见前来朝贡的各国使节。
自秦王监国的诏令颁布,四方邦国纷纷遣使携礼,巴结这位大昌储君、未来的天下共主。
其中不乏与秦王渊源颇深者——曾得其助而复国的吐蕃、叶尔羌,经他调停止战的暹罗、安南等国。这些远道而来的使臣早闻秦王入主东宫,早已备好厚礼,今日方得召见。
众使臣操着生硬的汉话伏地叩拜:“尊贵的太子殿下,愿您福寿绵长……”
秦王抬手示意:“免礼。今日召见诸位,是因你们多次请见。国事繁忙,索性一并处置。”
高丽使臣抢先跪伏:“殿下,近年建州女真在白山黑水间崛起,屡犯我边境。小国势弱难以抵御,恳请 出兵征讨,新罗百姓必箪食壶浆以待王师。”
秦王沉吟道:“建州女真暴虐成性,孤亦有耳闻。然出兵非儿戏,容孤与朝臣商议后再定。”
高丽使臣连连叩首,献上礼单:“今岁新采的山参、汉城百户共织的地毯……另有两位公主已送至东宫为婢。”
秦王蹙眉低声问夏守忠:“太子妃何意?”
夏守忠躬身答:“虽有不悦,仍命人收下了。”
秦王颔首,对使臣道:“孤心甚慰,赐绫罗百匹、医书药典各一箱……退下吧。”
待高丽使臣退下,叶尔羌使者正欲上前,岳山已至殿外。只见各国使臣鱼贯而出,个个喜形于色,吐蕃使者甚至笑问新罗使者:“贵国可还有佳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