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时节,纵是于 而言,亦当极为紧要。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栗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
唯有积攒一年粮草,方能支撑秦王继续用兵,达至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之境。
秦王翻阅各地粮道奏折,见诸般准备妥当,面上不由浮现喜色。
忽而,外间一人疾步入内。
秦王抬首望去,见是夏守忠,疑道:出了何事?
夏守忠定了定神,道:殿下,耿炳文反了。
秦王大惊,手中笔杆跌落案上,墨迹晕染一片。
什么?耿炳文反了?
夏守忠哽咽道:正是。他残杀信使,唯有一名亲卫重伤逃回,现下昏迷不醒,太医院正在救治。
秦王沉声道:先遣锦衣卫往山海关探查,若无事,提醒守将严松加强戒备。
夏守忠连忙应下。
秦王目光一凝,又道:传两府六部、都察院、鸿胪寺及京营节度使入朝觐见。
……
戴权引众臣入殿,众人分班列次站定。
秦王高坐案后,面色肃杀。
众臣正欲行礼,秦王抬手道:免礼,先议正事。
秦王继续道:今日得报,辽东总督耿炳文残杀朝廷信使,已有反意,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置?
一语既出,如惊雷炸响,众臣面面相觑。
辽东乃重镇,若在关外拥兵自重,或勾结女真南下,其患更甚北蛮,直如利剑抵心。
当即有人问道:殿下,消息可确凿?耿炳文即便要反,也不至残杀信使如此猖狂。若放信使安然归来,岂不更能暗中积蓄力量?
除非信使窥见隐秘,否则臣实难想出耿炳文杀使之由。
秦王颔首:王爱卿所言极是,孤亦有此疑。然据逃回亲卫所言,彼等自广宁赴辽东镇途中遇伏,应未见隐秘。
众臣闻言,又是一阵唏嘘。虽其他尚难断定,但信使行踪泄露,广宁守将恐难脱干系。
东方治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此事恐与女真有关。建州女真近来在边境屯兵,早有南下之意。若不先攻破辽东诸镇,他们难以逼近山海关。不入关则收获有限,倒不如继续攻打海西女真。
杀害信使之举,意在逼反耿炳文。如今耿炳文确实不得不反。女真离间君臣,殿下与耿炳文再无当面澄清之机。
众臣闻言纷纷点头,赞同东方治所言。
秦王沉吟道:确是如此。既有女真参与,更需严加防备。女真本为渔猎之族,骁勇善战。近年来建州女真渐成气候,已有统一三部之势。
此等虎狼之师,若不重创,难以与之和谈。
此言一出,原本欲劝秦王息战的大臣皆噤声不语。
秦王已然定调:若女真来犯,必当出兵讨伐。
如此将形成与北蛮、女真两线作战之势。纵然大昌物阜民丰,国库充盈,也难支多线开战。
若不能速决边关战事,恐将贻害无穷。故若要战,必须速战速决。
若得建州女真与耿炳文犯境之报,孤将亲征山海关。
此言令众老臣大惊失色。
左相安景钟急忙进谏:殿下今为储君,非昔日领兵之藩王。朝局未稳,北蛮虎视,殿下离京,京师何守?
万一战事不利,又当如何?
秦王摇头宽慰道:山海关若战,即为国运之战。败则恐有五胡乱华之祸。孤为储君,岂能坐视?若不亲临督战,何以激励士气,破敌制胜?
孤为主帅,另有好处。
转向三部尚书,秦王沉声道:若孤亲征,军饷发放不得再有克扣之事。孤不管什么惯例,若缺饷少粮,尔等不如盼孤战死边关。
三部尚书伏地连称。
秦王续道:调山东、浙江防军赴山海关,开武库整军备。另抽京畿卫所入京防卫。
户部筹粮,工部制甲,务必在最短时日内备足军需。
见秦王决心已定,众臣无言以对。
众臣以为事已议定,正欲告退,忽闻秦王又出惊人之语。
孤欲设大都督府,无品无级,战时统辖全局,各部须听调遣。若无战事,便当孤多此一举。若北蛮来犯,大都督即为百官之首,一切以战事为重。
群臣心中暗自盘算。
这大都督府既无品阶也无官衔,战时统管六部,两府亦要退让。可战事平息后,难道就要裁撤?
若战败自不必说,若战胜,功绩既定,规制渐成,到时品级岂会低?凭空多出个衙门,分的是谁的权?
众臣不约而同望向枢密副使柴扑,见他眉头紧锁,皆暗自叹息。
秦王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径直问道:柴爱卿以为如何?
柴扑似未听闻,直到身旁同僚轻推,方才回神。
殿下方才所言何事?
秦王微蹙眉头:爱卿在想什么?
柴朴答道:臣思及殿下先前所言,山海关地势险要,辽西走廊最窄处仅十余里,易守难攻。纵使辽东总督耿炳文与女真联手来犯,亦能固守。若要主动出击,却非易事。
秦王无奈,复述道:山海关战事孤自有主张。设立大都督府,你有何见解?
柴扑坦然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枢密院与兵部掌兵,战时程序繁琐,或致贻误军机。若有衙门临时统筹,确于战事有利。
秦王含笑点头。
京营节度使殷太和随之展颜,不少官员亦向他颔首致意,似在道贺。
无论殷太和自身,还是众臣眼中,他都是大都督的不二人选。
京师大都督,名号何等威风。纵无品无衔,有权足矣。
他暗自思量,瞥见后方的岳山竟在端详书橱,不由腹诽:痴儿,殿下为何唤你来?
岳山凝视檀木书橱的精美浮雕,心道:该给林妹妹添些新书了。上次购书,已是前番......
......
小朝会散,秦王照例留人问话。
殷太和正待商议军务,却听秦王道:鸿胪寺卿岳山留下,余者退下。
殷太和愕然,众人皆出,他仍驻足未动。
秦王饮罢茶,抬眼问道:殷将军还有事?
殷太和怔怔道:殿下不与末将议战事?
秦王点头:孤拟与你率半数京营北上,你先回营加紧操练,改日再议。
殷太和难以置信地瞪着岳山,步履沉重地挪向殿门。
殿下岂能委重任于黄口小儿?多半还是柴副使兼任。
如此想着,他才跨出门槛。
待众人退尽,秦王问道:郑爱卿,高丽使臣可仍在京?
鸿胪寺卿答道:尚在驿馆。
秦王颔首:孤修书一封,你遣人护送他归国,先行知会。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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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需谨慎行事,郑卿务必小心。
鸿胪寺卿躬身应道:微臣明白。
郑卿且先退下吧。
此刻方知自己被留下不过是陪衬,真正要问话的是眼前这位少年。鸿胪寺卿行礼告退,经过岳山身侧时微微颔首,随即退出殿外。
殿门紧闭,殿内只剩最亲近的君臣二人。秦王长舒一口气:戴总管,赐座。
戴权取来金丝楠木云纹绣墩递给岳山。
岳山道谢接过。
戴权回到秦王身侧,点燃沉香。袅袅青烟中,沉静香气让秦王心绪渐平。
片刻后,秦王缓缓开口:岳山,可知孤为何要设大都督府?
岳山脱口而出:殿下不信任枢密院与兵部,恐其贻误军机。为应对突发战事,故另立新衙。
秦王含笑点头:果然不必考你。
轻啜香茗后继续道:枢密院与兵部虽分掌兵权,但职权混杂,战时调度效率低下。借此机会,孤要将枢密院部分职权划归都督府。此后边镇总督亦归都督府统辖,加强对边军的掌控。
岳山沉吟道:此等要害衙门直属殿下,都督人选至关重要。
正是。
秦王抬手指向岳山:孤欲让你出任首任大都督。
岳山愕然自指:
殿下不带臣同赴山海关?
秦王摇头:山海关虽重,京师亦需心腹坐镇。满朝文武,唯你可托付。
领兵征战岳山自无畏惧,这正是他期盼的机会。但总揽京师战时全局,远非单纯军事调度。后勤粮草、民生政务、朝堂博弈皆需兼顾,岳山自知尚欠火候。
相较于沙场老将,他缺乏战功难以服众;面对文官集团,又无根基难获配合。
见岳山凝眉沉思,秦王宽慰道:无妨,戴总管会在朝中协助。你只需守住北蛮攻势即可。北蛮秣马厉兵必会来犯。依孤之见,女真近来频繁犯边,恐与北蛮有所勾连。
若非如此,建州女真未统一海西各部,怎会急于南下叩关。
秦王轻叹一声,道:吐吉可汗堪称北蛮一代雄主。各方势力机关算尽,无非是想在女真彻底崛起前加以利用。无论我军与女真战况如何,终归是两败俱伤。依孤看来,待孤在山海关与女真交锋之时,吐吉可汗必有所动作。
因此,孤对你寄予厚望。孤的妻儿老小皆在城中,京畿更有数十万黎民百姓,望你竭尽全力。
戴权向岳山拱手致意,心中已是波澜起伏。
这对君臣相处之亲密,着实令人称奇。太子对岳山毫无保留,岳山亦敢直言朝政。更令人意外的是,太子竟要将如此重要的官职和京城防务托付给这个初露锋芒的年轻人,还命自己从旁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