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太子曾去信说了什么,反令林大人误会了?
见岳山沉思不语,林黛玉轻扯他袖口:这信该如何回?
岳山端起案头茶盏,茉莉清香沁入鼻尖。他啜饮半口方道:林大人多虑了。你只消告诉他你我俱安,不必挂怀。
正该如此。林黛玉颔首,提笔蘸墨。
……
紫荆关。
这座保定府辖下的关隘扼守太行要道,因漫山紫荆得名。花开时节灿若云霞,景致极佳。
然作为内三关之一,战史却颇不光彩。
居庸关凭长城天险,千仞绝壁从未陷落;倒马关藏于深峡,羊肠小道令铁骑难行。相较之下,紫荆关外沃野平畴,十里外更有盆地可供敌军休整。
所谓天险,唯余关前拒马河。偏这河流夏盈冬涸,时值深秋,水浅不及马腹。史载此关历经百战,十之七八皆破——居庸关久攻不下时,胡骑便总来叩这扇偏门。
紫荆关内,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眉头紧锁,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关外,北蛮大军已扎营休整,探子回报,这支七八万人的骑兵极可能是吐吉可汗亲率的精锐。而关内守军连同临时征调的军户,仅有两万余人,如何抵挡数倍之敌?
正焦灼间,亲兵匆匆来报:“将军,京城来人,自称大都督府管家。”
“大都督岳山?”
陈瑞文精神一振,此前他曾拜访岳山,虽仅一面之缘,但此刻大都督派人前来,必有要事。
“快请!”
不多时,贾芸被引入房中。陈瑞文认出他是岳山府上的人,热情相迎:“请坐,一路辛苦,先饮杯热茶。”
见将军如此礼遇,贾芸略显拘谨,依言落座,捧茶轻啜。
“大都督可有指示?”
贾芸点头:“将军,此前已有一批辎重运抵关内,满载 。”
陈瑞文叹道:“我正为此困惑,城上不缺 ,军中火铳寥寥,这些 有何用处?”
贾芸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大都督已拟定战法,可阻北蛮攻势,使其损兵折将。”
陈瑞文急切拆信,细读后大喜:“妙计!有此 ,伤敌数千易如反掌!”
贾芸补充:“大都督言,若能暂阻敌军,便不必死守,可在关内布设雷阵,随后撤军回援京城。”
陈瑞文面露愧色。他原以为岳山视他为弃子,如今方知误解。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语气缓和,对贾芸道,“关隘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眼下需尽快布置战事,还请管家一同参详。”
贾芸正色道:“国事为重,将军不必客气。”
见岳山府中之人如此干练,陈瑞文心生敬佩,揽住贾芸肩膀:“走,随我去制雷!今夜便布设雷区,让北蛮尝尝厉害!”
“此雷尚未命名,不如取大都督一字,称‘山空雷’!山空二字,取自太极……”
……
紫荆关外,北蛮大帐内灯火通明。
吐吉可汗设宴犒赏众首领,酒肉飘香,喧闹非常。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攻打紫荆关?”
初次跟随吐吉可汗南下的部落小首领,尝到了劫掠的甜头后,忍不住催促起来。
抢掠确实比放牧获利丰厚得多。
吐吉可汗大笑道:“急什么?现在京城里堆积的财物,迟早都是我们的。两日后,拔营破关。”
十二日!
“娘,我只是去边关一趟,最多十天就回来,您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去一趟?十天就回来?”
“对,娘亲不必挂念。”
“挂念?我有什么好挂念的?你在府里是岳老爷的管家,出了门就是岳老爷的亲兵,哪有亲兵刚到边关就急着回京的?不把岳老爷交代的事办好,就别回来见我!我在这儿吃穿不愁,病也养好了,反倒把你惯得离不开娘了,你多大了?”
身在紫荆关的贾芸,脑海中恍惚浮现临行前母亲的话。
“芸管家,情况不太妙。”
陈瑞文从城墙上回来,走进中堂,叹了口气,瘫坐在长椅上。
贾芸精神一振,连忙问道:“陈将军,出什么岔子了?”
陈瑞文道:“制作山空雷倒不难,瓶瓶罐罐要多少有多少,可关外总有北蛮骑兵来回巡视,就算深夜,也总在城下 扰,根本不让我们安宁。”
“每隔一会儿就换一队人,夜里踪迹难测,又不好开炮,我们也不能出城迎敌。在城外布设地雷,完全成了空谈。”
贾芸点头道:“那就按老爷交代的第二种方法做吧。”
陈瑞文叹道:“唉,真不甘心。可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
两日转瞬即逝。
这两天北蛮并非歌舞升平。
他们已在拒马河上搭好几座浮桥,供大军通行。
十月廿七,清晨。
吐吉可汗率军渡河,自信地背水列阵。他自认对大昌的底细了如指掌,连军事调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此战绝无意外。
站在夯土台上,吐吉可汗远望旌旗飘扬的紫荆关,笑道:“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谋士杜恪提醒道:“听说岳山往紫荆关运了不少 ,这一异常,还是得稍加防备。”
“防备?”
吐吉可汗扬起马鞭,指着城墙道:“你看看那城墙上能架几门炮?再说他的炮能一直打吗?再多 又有什么用?”
杜恪也想不通,便不再多言。
吐吉可汗召来传令官,下令道:“让阿剌平章率精骑打头阵,限他天黑前攻破城池!”
“遵命!”
不久,一队骑兵从北蛮军阵中冲出,如一道细线般在大阵前列队。
阿剌平章身为北蛮右大营主将,四大万户之首,立于军阵最前方,向麾下勇士高喊:“可汗将此战首功交予我等,乃莫大信任!午时之前,必先登城!先登者赏牛羊各五百,奴隶百人!”
北蛮骑兵齐刷刷抽出腰间短弯刀,以刀背重击胸甲,铿锵之声震天动地,作为对主帅的回应。
望着雄壮的军队,阿剌平章豪情万丈,亲自挥动令旗:“全军前进!”
顷刻间,铁骑如洪流冲向紫荆关西门,五千鞭梢炸响似惊雷。后方重甲步兵推着新制的攻城器械,紧随骑兵压向城墙。
吐吉可汗在土台上远眺战场,见此声势不由抚掌大笑:“取此关如囊中探物!”
当先锋骑兵连破壕沟拒马,直至墙根竟未遇抵抗。城头静得出奇,连火炮都哑然无声。
可汗皱眉转向杜恪:“作何解释?”
杜恪同样惊疑:“万人大军岂会凭空消失?莫非......”
“诸葛再世也休想唬退本汗!”吐吉可汗嗤笑道,“陈瑞文这等纨绔,纵有岳山输送再多军械,也不过是抱头鼠窜的废物。”
“军械?”杜恪心头突生警兆。
此刻关前北蛮军已笑骂成片。步兵轻松撞开城门,铁骑洪流般涌入。吐吉可汗扬鞭欲进:“京师已在掌中——”
话音未落,惊天动地的 声突然撕裂云霄。滚滚黑烟中,可汗面皮抽搐:“竟有埋伏?!”
当他疾驰至前线时,只见关内遍地人仰马翻。吐吉可汗暴怒:“阿剌平章何在?!”
幸存者颤抖着指向地面:“陈瑞文埋了 ......那根引线......”
阿剌平章手持一根细线,走到吐吉可汗的马前,沉声道:“方才我的部下查明,这外关与内关之间,处处埋有此类引线,一根线可引爆一处或多处机关。马匹或许能轻易跃过,骑兵甲胄也能抵挡冲击,但步兵稍有不慎便会中招。”
紫荆关分内外两关,相距不足一里。
按阿剌平章所言,这短短一里之地,可能遍布机关。即便逐一排查,稍有不慎,仍会造成伤亡。
吐吉可汗将线掷于地上,眉头紧锁:“伤亡如何?”
阿剌平章面露痛色:“伤五百余,亡百余人。机关 威力有限,步兵多受刮伤,死者不多,但马匹受惊踩踏,误伤了不少人。”
未遇敌军,先损兵将,吐吉可汗怒火中烧。
他望向内关城墙,冷声道:“驱赶牲畜探路,将这几里地的机关全部引爆,再令步兵攀城,仔细搜查关门之后是否还有埋伏。”
想起此前情报,京城曾向紫荆关运送七车 ,再看眼前平静的关城,杜恪心中暗惊。
吐吉可汗怒视战场惨状,喝问:“杜恪,大昌朝可曾如此使用过 ?”
杜恪摇头:“闻所未闻,想必是岳山所为。”
吐吉可汗眼中寒光一闪:“京城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过关后立刻传信责问!”
“是。”
牲畜被驱入关内,为北蛮军踏出一条路后,步兵再度逼近城墙,如攻外关一般行动。然而此次需攀城而上,因前车之鉴,士兵格外谨慎,迅速登城检查关门。
不料,步兵刚列队下城,又触机关, 声骤起。
看似寻常的木箱、陶罐与石墩,竟暗藏 ,北蛮军再遭重创。
吐吉可汗在城下怒不可遏,马鞭攥得噼啪作响,却只能听着士兵惨叫,束手无策。
自他统领北蛮以来,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向来只有他算计他人,岂容他人算计于他?
声渐息,硝烟散尽,士兵打开城门禀报:“可汗,内关机关仅布于城墙,城门无恙,但城中及出城之路尚未探查。”
吐吉可汗咬牙道:“再驱牲畜探路,蹚出安全通道,速令大军过关!若不让大昌血债血偿,我吐吉枉为北蛮之主!”
连喘几口粗气,他仍难平愤恨。
埋设机关已令人恼火,偏偏一门有伏,一门无伏,城墙反倒暗藏杀机,这分明是在嘲弄他的用兵之能!
他转向杜恪,厉声道:“改变原定计划,放弃劫掠州县,直取京城!”
杜恪指出:“前往京城最快的路线,是经易县、涞水,渡过拒马河至良乡,过卢沟桥便到京郊,可在此扎营。若急行军,约十日可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