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颔首:“本宫听闻,你上次去荣国府时闹出不少 ,这次岳山不在身边,可曾受委屈?”
林黛玉再次点头:“多谢娘娘挂念,贾家待我很好。”
皇后轻抬玉指,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话锋忽转:“如今你与岳山如何了?陛下可是准备为你们赐婚了。”
——
“赐……婚?”
皇后温声说出这两个字,却如惊雷般在林黛玉耳畔炸响。
霎时间,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一双含情目睁得圆圆的,眸中尽是惊愕,连周遭事物都瞧不见了。
皇后悠然饮茶,见她愣怔不语,不禁掩唇轻笑。
“怎么,你竟不知?陛下早已下旨给你父亲,还赏了成婚的礼器。”
皇后眉梢微蹙,略带疑惑:“你与本宫书信往来,问了那么多,莫非至今未表明心意?还是……你不愿意?”
林黛玉慌忙摆手:“不是,不是。”
皇后笑意更深:“不是前者,不是后者,还是两者都不是?”
“不……”
林黛玉语塞,脸颊滚烫,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皇后久居深宫,难得寻得趣事,见状愈发开怀。
“说说看,你们到哪一步了?这儿又没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林黛玉踌躇半晌,终是将临行前的事告诉了皇后。在她看来,这便算是表明心意了。可至今她仍不知,再见岳山时,该如何自处。
此行入宫,她最想从皇后口中知晓的便是这个答案。
皇后与隆佑帝的婚事亦是家族联姻,虽感情甚笃,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前未曾谋面,又怎会深谙男女情爱之事?
此刻,皇后仿佛将自己对情爱的憧憬寄托在林黛玉身上,如同品评话本中的人物,只图个趣味。
故事自然越圆满越好,皇后沉吟片刻,道:“照你所言,岳山在感情上确实迟钝。但你既主动亲了他,再愚笨也该察觉异样了。”
“你们本无血缘,从兄妹之情到两情相悦,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他怎会不倾心于你?”
“你这一吻,他怕是反复回味,难以忘怀。”
“但你身为女子,须得矜持些,再见时务必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全然忘却此事。等他主动来问,主动示好,这般有来有往,感情方能更进一步。”
“男子天性如此,总要有些悬念勾着。若让他轻易得手,反倒失了兴致。唯有若即若离,方能叫他魂牵梦萦。”
皇后兴致渐浓,举例道:“陛下与岳山皆是武将出身,武将最喜攻城略地的快意,却厌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待他绞尽脑汁讨你欢心时,你早已将他的心牢牢攥在手中。”
林黛玉听得怔然,未料其中竟有这般玄机,对皇后愈发敬服。
“若他当真追问,我该如何回应?”
皇后浅笑道:“他既开口,心中必有所求。此时你只需坦诚相待,道出真心。”
“既是摊牌之时,便不必再扭捏,切记。”
林黛玉郑重点头,谨记于心。
皇后转而问道:“岳山此番南下,可曾为你安排行程?”
林黛玉答道:“岳大哥让我先回京打点,再携家南下,佯装他仍在船上,前往姑苏赴任。”
皇后颔首:“让你明处行走,免了性命之忧,倒是周全。但既要做戏,是否该有人假扮他?戏份才更足些。”
林黛玉眸光微亮,深以为然。
“岳大哥在江南声名不显,见过他的人不多,伪装起来确实便利。”
能出入内宅、与她亲近且愿同往江南的,她心中已有人选。
“如此甚好,独行反倒无趣。”
皇后打断她的思绪,又道:“陛下近日便会颁布岳山的任命诏书,江南比沧州更为凶险。不过以岳山之能,本宫信他无碍。”
“你也早些收拾,准备离京与他团聚。”
“江南多佳丽,你可当心,别再见时他身旁多了几位红颜。”
皇后掩唇轻笑,眼波流转,细细瞧着林黛玉的神色。
林黛玉指尖微蜷,低声道:“应当……不会的。”
皇后斜睨一眼,嗤笑道:怎的不会?岳山那孩子虽不主动,若遇上那等没脸没皮的姑娘呢?人家硬要往上贴,他还能动手不成?
你是不晓得,当年陛下在边关时,那些胡女个个袒胸露背,争着往龙床上钻。
岳山这般年少有为的俊才,又早早扬名立万,岂会少了狂蜂浪蝶?
林黛玉听得耳根发烫,实在想不出竟有女子能这般不知廉耻。对皇后的话将信将疑,只当是夸大其词。
岳大哥素来持重。
皇后摆袖道:罢罢,你们情意深重,倒显得本宫多嘴了。
林黛玉忙赔笑:娘娘待我如亲生母亲一般,黛玉岂敢这般想?说着眼圈便红了。
皇后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想起这丫头的身世,心头更软三分。揽着她轻拍后背:好孩子,本宫自然明白你的心。
你可知外头怎么传你岳哥哥的?
林黛玉茫然摇头。
皇后意味深长地笑:坊间都说,他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主儿。
又温存片刻,林黛玉虽贪恋这般母女似的亲昵,终究起身告退。
娘娘,家父屡次催我回扬州。若知晓赐婚之事......
什么?皇后勃然变色,接你回去?荒唐!当初送你来京是他主张,如今陛下与本宫成全好事,他倒要抗旨?
凤眸含怒,活似精心排演的戏码被人搅局。
你只管北上,若他敢拦,便说是本宫要见你。待本宫与陛下说道,好好警醒这朝秦暮楚的糊涂人!
林黛玉轻声求情:还请娘娘莫要重责,父亲公务繁忙......
皇后冷哼:本宫自有主张。
忽有宫女碎步进来耳语,皇后展颜道:还不快呈上来?
转眼间,众宫女捧着锦盘鱼贯而入,上头尽是华服珠翠。皇后打量林黛玉素净的月白裙衫,摇头叹道:这般好模样,岂能总穿得似野地里的雏菊?既已除服,快来试试这些新裁的衣裳。
望着眼前繁复华美的裙裳,林黛玉心知今日又免不了要试穿新衣,少不得要被宫女们摆弄许久。
见皇后兴致正浓,她也只得应下。
“既如此……我去里间更衣……”
殿侧侍立的坤宁宫女使贾元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中掠过一丝艳羡,却只能垂首静立,等候吩咐。
连一声叹息,都只能咽回心底……
……
安京侯府内,
马车缓缓驶入府门,贾芸立即带人封了内外通道。待换乘的小轿停在内院,轿帘方才掀起。
秦可卿欣喜迎上前,却见轿中款款走出一位姿容出众的女子,容貌竟不输林黛玉,不由怔在原地。
“这位姑娘是?”
紫鹃忙上前解释:“这是薛家大 ,与我家姑娘一同进京的。”
秦可卿急切追问:“那侯爷呢?”
紫鹃面颊微红,偷瞥薛宝钗一眼,支吾着答不上话。
雪雁蹦跳着插嘴:“岳将军怎么了?我们在沧州时常一处玩耍,薛姑娘还常宿在院里呢。”
“什么?!常宿在院里?!”
秦可卿指尖轻颤,“紫鹃!你怎么当的差?姑娘人呢?”
紫鹃无奈,赶忙捂住雪雁的嘴,拽着她退出了院子。
薛宝钗轻揉眉心,“可是可卿姐姐?林妹妹常提起你。侯爷未归是机密,不便与外人言。如今他已南下,约莫快到姑苏了。”
这番话成功转移了秦可卿的注意,让她从猜疑薛宝钗是否 侯爷,转到了岳山未归的消息上。
与夫君分别近四载,旧物早已不堪用,偏他又接了新差事,自己该如何自处?
当真深闺寂寞无人知。
秦可卿眸光倏然黯淡,宛如褪了色的水墨画。
薛宝钗温声安慰:“此番不必再等三五年,林妹妹很快会带你们南下团聚,想来不过数月光景。”
秦可卿眼中霎时亮起光彩,紧握住薛宝钗的手:“果真?”
薛宝钗浅笑:“我岂会欺瞒姐姐。”
“那你方才……”
“我自然未曾留宿侯爷房中,不过同住一个院子罢了。侯爷端方持重,我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呢。”
秦可卿细细打量,见她体态丰盈却无轻浮之态,心下信了大半。
“既如此,薛姑娘请随我到花厅用茶。”
话音未落,轿中忽传呜咽之声。二人回首望去,秦可卿疑惑道:“这是?”
薛宝钗叹道:“贾府一个不懂事的丫头。”
听闻“贾府”二字,秦可卿嫌恶地蹙眉。此时紫鹃折返,低声问:“薛姑娘,这丫头如何处置?要等姑娘回来发落么?”
林黛玉出于善心将晴雯救下,可薛宝钗却觉得这执拗的丫头未必领情,说不定心里还怨恨着侯爷。
无论林黛玉是想留她在府里,还是给她银两让她自谋生路,薛宝钗都决定亲自出手,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一个教训。
“先把她带出来。”
紫鹃和秦可卿对视一眼,上前将晴雯扶出。
晴雯嘴里塞着布条,身上被捆得结实,只有腿脚勉强能动,却仍倔强地站着,怒视众人。
薛宝钗冷声呵斥:“跪下!谁准你站着?”
这突如其来的严厉,不仅让晴雯怔住,连紫鹃、莺儿、雪雁等人也愣住了。她们素知薛宝钗为人宽厚,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今日却如此咄咄逼人。
晴雯虽心高气傲,可终究身在他人府邸,若真出事,连报官都来不及。她缓缓跪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薛宝钗。
薛宝钗继续道:“愚蠢而不自知,最无可救药。林妹妹救你,你却心存怨恨,殊不知你的苦难是谁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