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雪雁晃着红签道:四号给右手边第四位,在怀中画只玉兔。
四号何人?
众人正寻号牌,岳山叹道:这回是我。顺着数去,右手第四......晴雯?
晴雯猛然惊醒:
秦可卿笑问:可是抽着能抵罚的签了?
晴雯攥紧黑签赧然:这签抵不得。
岳山解围道:让姑娘解衣终是不雅,不如由她在我身上作画。
侯爷既发话,众人自无异议。唯林黛玉抿唇蹙眉,显是不悦。
晴雯垂首近前,先向黛玉行礼,方以指尖蘸粉,在岳山衣襟微敞的胸膛勾勒兔形。
指腹触及温热肌理时,她心跳如擂,连指尖都微微发颤。这般亲密光景惹得众姝艳羡,更搅得她心旌摇曳。若非黛玉冷眼如刃,她几乎要忍不住抚上那片胸膛。
强自按捺心绪收手,晴雯声若蚊蚋:画好了。随即逃也似地退回席间,又惹来一阵笑浪。
经此数轮,众女皆悟得关窍——抽中岳山便是彩头。
连黛玉亦暗自转念:与其任这些小妮子胡闹,不若我亲自......
这晴雯,果然存着心思!
第五轮伊始,薛宝钗擎着红签起身:总算轮到我了。
既由我出题,便雅致些——你们这般闹法,定是可卿姐姐带的头。
林黛玉闻言,心中稍安。
只要不涉及肌肤之亲,惩罚倒也无妨。
她不由赞道:“宝姐姐说得极是,何必只做些羞人的事?明明还有许多法子。宝姐姐,不如你示范一番。”
薛宝钗微微一笑,目光转向龄官,眉梢轻挑。
龄官心领神会,悄悄比了个二。
薛宝钗当即道:“巧了,林妹妹与我想到一处了,那便从二号开始吧。”
“二号,与她左手边之人。”
她故意停顿,引得众人纷纷催促。
“宝姑娘,快说呀!”
林黛玉攥着写有“二”字的竹签,瞥见左手边的岳山,额间沁出细汗。
“怎会这般巧?刚想着别抽中我,偏就抽中了?”
“宝姐姐,可要说个正经些的……不对,既是与岳大哥,倒也不必太正经?”
“可这么多人瞧着,总该矜持些……”
“罢了,今日脸面早丢尽了……”
她思绪纷乱,脑中似有两个小人争执不休。
薛宝钗瞧着她,笑意狡黠:“便请左手边之人抱着二号,绕庭院一周。每走一步,诵一句情诗,不可重复,直至回房。”
“呀,这可难了,哪记得住那么多诗?”
“绕一圈少说百步,世间情诗有这般多?”
“嘻嘻,也得看是谁被抱着呢!若是我抱雪雁,怕是一步都迈不动!”
众人笑作一团,薛宝钗与秦可卿含笑望着林黛玉。
岳山点头道:“这比先前的有趣,也难些。林妹妹,你以为如何?”
林黛玉羞得几乎埋进桌底,只想赖过这羞人之事。
当众被抱起已够难堪,何况还要边走边念情诗?
可众人起哄,岳山又追问,她只得缓缓举起竹签,细声道:“岳大哥……我是二号。”
岳山一愣:“左手边……又是我?你们莫不是串通了?”
他看向龄官,后者吐舌扮了个鬼脸。
岳山失笑,一把抱起欲逃的林黛玉,不容她推拒,大步迈向院中。
姑娘们嬉笑着跟到门边看热闹。
薛宝钗扬声道:“侯爷,诗可得念大声些,只林妹妹听见可不算数!”
林黛玉窝在岳山怀中,幽怨地瞪了她一眼,见众人笑闹,只得红着脸缩回去。
岳山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腿,笑道:“林妹妹,抓紧些。”
林黛玉面颊绯红似檐下灯笼,此刻连应声都觉羞赊,只低低“嗯”了一声。
岳山清了清喉咙,朗声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众女听出他改了一字应景,纷纷倚门笑嚷:“她知!她知!”
林黛玉双臂环住岳山后背,将滚烫的脸埋进他肩窝,恨不能遁入石隙。
待岳山跨出一步,又念:“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门前哄笑更甚:“她知!她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相思!”
林黛玉颊上灼热直冲颅顶,恍惚间竟生出几分求死之念。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岳山每进一步吟诗,众女便嬉闹一番。
行至半途,岳山忽驻足不前。
察觉动静,林黛玉微微抬头细声问:“可是到了?我……想回房歇息了。”
岳山望向门槛处看热闹的姑娘们,无奈道:“才走小半,是肚里诗稿掏空了。”
“林妹妹可愿提点一二?”
先前听他诵诗已羞煞人,此刻竟要亲口教他念,林黛玉耳尖都要滴出血来。
可若不说,难道要这般僵持?
不过须臾,善衡轻重的林黛玉便软软伏回他肩头,如猫儿般蜷着细声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岳山即刻高声复诵,又向前迈去。
薛宝钗闻言笑得直不起腰,众人追问缘由。
她缓了半晌才道:“此诗冷僻,乃唐代女道士所作,鲜有记载。侯爷断不会知晓——分明是林妹妹在暗中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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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林黛玉贴着他耳畔轻喃,连颈间都泛起霞色。
先前听他念时已觉难堪,此刻竟要凑耳传授,倒似她借诗诉情一般。
搜肠刮肚想择些含蓄诗句,可情诗纵有千般婉转,终究难掩缠绵。
每诵一句,便惹得姑娘们哄笑,羞得她指尖发颤。
偏那岳山浑然不觉,稳稳托着她身子,反倒满面春风。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听得这气音呢喃,岳山倏然失笑,偏头道:“林妹妹,这诗未免言重?你我不过相差数岁,何至‘恨君生早’?”
林黛玉面颊绯红,急声辩解:休得胡言!这岂是儿戏,怎能将诗句当真?岳大哥莫要多心!
岳山无奈一笑:林妹妹且看她们,可有一分玩笑的意思?
林黛玉抬眸望去,只见众人掩唇窃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廊下相携的二人。薛宝钗遥遥招手:林妹妹若嫌我们碍眼,这便告退了?
林黛玉羞恼地别过脸,心中暗恼:原当她们都是好的,谁知竟这般作弄人,真真是看走了眼!早知如此,就该拦着可儿姐姐......
忽觉岳山手掌上移,恰触到她的臀瓣,惊得她浑身一颤。眼中泛起水光,嗔道:岳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
岳山讪讪道:抱得久了,怕你滑落,便往上托了托。
你、你嫌我重?林黛玉愈发羞愤。
自然不是。岳山慌忙解释,方才多饮了几杯,手上乏力,与妹妹无关。说着规规矩矩扶住她的腿弯。
林黛玉强自平复心绪,急中生智吟道: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岳山大步流星,转眼已至门前。幸而他步幅极大,否则窘迫中的林黛玉实难想出这许多诗句。
真真是神仙眷侣。薛宝钗笑着搀扶林黛玉落地,这般刁难的惩罚竟也完成了。
林黛玉香汗涔涔,忙道:今日便到此为止罢。诸位若未尽兴,改日再聚。
秦可卿眼波流转:林妹妹莫不是单要赶我们走?
见林黛玉绯红未褪,岳山正仰头饮茶,她又轻哼道:休要贫嘴。家父将至,若见我们这般嬉闹,少不得又要训诫。
众女皆知林府规矩——林如海在时,府中肃静非常,与安京侯府的喧闹截然不同。
“正是正是,咱们先回屋了。”
“林妹妹,我们先告辞了?”
众人挥手道别,留下戏班的姑娘们在房中收拾,将各处装饰清理干净。
岳山仍坐在桌边未动,林黛玉微微蹙眉,语气冷淡道:“方才走这一遭,倒叫岳大哥乏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明儿起我也该少用些饭食,免得身上添了赘肉,累着岳大哥。”
岳山从容起身,展颜一笑:“这么说,林妹妹已等不及下次让我抱了?”
抛下这句玩笑话,岳山便如一阵风般飘然离去,转眼不见踪影。
林黛玉怔在房中,待回过神来,脸上又泛起红晕,却已无处发泄怒气。
“你!”
她举起小拳头,又缓缓放下。
“岳大哥就是个轻浮之徒!”
抿了抿唇,林黛玉平复片刻,才起身往自己屋里去。
紫鹃、雪雁、晴雯紧随其后。
因方才也跟着打趣,此刻三人皆低头忍笑,静候吩咐。
临榻坐下,见她们强忍笑意的模样,林黛玉不耐地撇嘴:“备些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是。”
三人领命,匆匆退下。
独留林黛玉坐在床沿 。
四下无人时,先前景象仍在脑中盘旋。
起初她又惊又喜——怕抽中自己受罚,见抽到与岳山同组时,却又隐隐期待惩罚内容。
谁知正入薛宝钗彀中,当众闹了个大红脸。
往后还想在屋里立威,怕是难了。
嘴上总说持重治家,自己倒先失了分寸。
想到这里,她抓起案上砚台与胭脂盒掷到榻上,又狠狠捶了几下软枕泄愤。
“可儿姐姐和宝姐姐,倒像串通好了给我下套!”
“岳大哥也是,分明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