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活下来了？”
李雷的声音像是从被砂纸打磨过的喉咙里挤出来，干涩、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僵硬地挡在秦羽身前，枪口还对着前方——那里，只剩下半截疯狂扭动、喷溅着墨绿浆液的肉柱残骸，像一条被斩断后仍在垂死挣扎的巨虫。
刚才那毁灭性的炽白光束，那精准到非人的湮灭，那来自九天之上的冰冷审判…...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如同神只漫不经心的一瞥，抹去了即将吞噬他们的深渊巨口。
“呃…嗬…”
秦羽在泥泞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剧痛和体内力量的失控撕扯并未因外界的惊变而停止，反而因他意志的短暂松懈而更加汹涌。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哀鸣，内脏像被丢进了冰火两重天的熔炉。
只有指尖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古灯凉意，像一根细若游丝的救命稻草。
“秦羽！秦羽同志！撑住！我们…我们…”
李雷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恐惧过后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他手忙脚乱地丢开无用的步枪，扑到秦羽身边，想把他扶起来，却又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他。
“赵…赵刚…”秦羽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不远处。
赵刚已经不再抽搐。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块被烧焦的木头，左臂那恐怖的焦炭伤口狰狞可怖。
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赵刚！”
李雷这才想起重伤的战友，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他颤抖着手去探赵刚的颈动脉，指尖传来的跳动微弱得让他心沉谷底。
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衣襟，徒劳地想包扎那恐怖的伤口，却发现那焦黑的断面根本无从下手，只带下一些碳化的碎屑。
“不…赵刚！挺住！别睡！！”
李雷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摇晃着赵刚的肩膀。
“全体注意！警戒！警戒！”
土墙豁口处，陈锋嘶哑的吼声穿透了废墟的混乱和深坑方向传来的低沉嗡鸣。
他和老王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七窍流血的痕迹，眼神却已强行凝聚起最后的坚韧。
幸存的几名队员和村民也挣扎着爬起，虽然个个带伤，神情惊魂未定，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重新握紧了武器，枪口紧张地对准了不同的方向
——
深坑血光、废墟上扭动的肉柱残骸、以及那仍在“咕噜噜”冒着粘稠气泡的孔洞。
深坑方向，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母体虚影，在炽白光束出现后，确实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翻涌的血光似乎黯淡了一丝，那股无孔不入、碾碎灵魂的精神威压也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断层”。
然而，这打断仅仅是刹那。
“咚——！！！”
更加沉重、更加狂暴的搏动声猛地从深坑深处炸开！
如同被激怒的远古巨兽发出的咆哮！整个荣庆村的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墙再次崩塌了一段。
血光瞬间暴涨！
那刚刚凝滞的虚影剧烈地“蠕动”起来，形态变得更加扭曲、更加凝实，散发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怒意！
仿佛那来自天外的一击，非但没有阻止它，反而彻底点燃了它的凶性！
一种被蝼蚁冒犯的、纯粹的毁灭意志如同实质的冰水，再次浇灌在每个人的心头，让陈锋等人刚提起的一口气又差点溃散。
废墟中心，那被光束湮灭掉前半截的主肉柱残骸，虽然失去了致命的巨口，但生命力顽强得可怕。
剩下的半截躯体仍在疯狂扭动、拍打地面，断口处喷涌的墨绿粘液竟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将地上的泥浆和碎石都灼烧得滋滋作响。
更可怕的是，那些从孔洞中新钻出来的、顶端带着攻城锥般骨刺的触须！
它们似乎并未受到母体短暂“宕机”的影响，反而因为主肉柱的受创而变得更加狂暴。
几条触须放弃了继续“吸食”残骸，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猛地转向了那半截还在扭动的肉柱残骸！
“嗤啦！噗嗤！”
锋利的骨刺狠狠刺入同类的血肉！
令人牙酸的吮吸声再次响起！墨绿的浆液被疯狂抽取，注入那些新生的触须体内。
肉眼可见地，那些触须变得更加粗壮、油亮，顶端的骨刺闪烁着妖异的暗红光泽，仿佛在通过吞噬“兄长”的残躯急速进化！
“它们在…自相残杀？不…是在吸收养分，强化自己！”
李雷的声音带着惊骇，他看懂了这亵渎的一幕。
这些怪物，根本不存在同伴的概念，只有弱肉强食和向更高层次存在的献祭！
“队长！秦羽和赵刚他们…”一名队员指着加油站废墟中挣扎的两人，声音焦急。
赵刚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恶化，秦羽也躺在泥里动弹不得。
陈锋看着深坑方向那愈发恐怖的血光虚影，又看看废墟中正被同类“分食”的肉柱残骸和那些迅速壮大的新生触须，再看看濒死的赵刚和不知生死的秦羽，以及那盏滚落一旁、灯焰几乎熄灭的暗青色古灯…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天外一击带来的短暂生机，在深坑母体更加狂暴的苏醒和废墟中怪物诡异的进化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老王！带两个人，火力掩护！其他人跟我上！把秦羽和赵刚拖出来！快！！”
陈锋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知道冲进那片加油站废墟意味着什么，那些新生的骨刺触须绝非善类。
但抛弃战友？他做不到！
“是！”老王咬牙应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端起自动步枪，“小张，大刘！胖婶！跟我来！压制那些鬼东西！给队长争取时间！”
“哒哒哒——！”
枪声再次撕裂死寂，子弹射向深坑内的母体，同时也打向加油站废墟那些正在“进食”的骨刺触须和孔洞周围翻涌的活土。
子弹打在触须油亮的甲壳上，溅起点点火星，效果甚微，但成功吸引了它们的注意。
几条骨刺触须猛地抬起尖端，锁定了开火的老王等人，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锋带着另外两名队员，如同离弦之箭，冒着被流弹和被触须攻击的危险，猛地冲入废墟！
李雷看到陈锋他们冲来，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这里！快！赵刚不行了！秦羽也动不了！”
陈锋一眼扫过，赵刚的惨状让他瞳孔猛缩，秦羽的状态也让他心头一沉。“抬人！小心脚下！”
他低吼着，和一名队员迅速去抬赵刚。另一名队员则去扶秦羽。
“嗬…呃啊！”
被触碰的剧痛让秦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意识在剧痛和体内狂暴力量的冲击下更加模糊。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解体的破船。
就在那名队员试图拉起秦羽时，秦羽无意识挥动的手臂，恰好碰到了滚落在泥泞中的那盏古灯灯身。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响起。
古灯灯身上，那道最深奥、如同锁链般的玄奥纹路，在秦羽指尖触碰的瞬间，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闪烁的幽光不再是纯粹的暗青色，而是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炽白！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秩序”感，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在秦羽体内狂暴冲突的能量旋涡中心扩散开来！
虽然微弱，却如同定海神针！
左冲右突、撕裂经脉的灼热与冰冷，竟因为这微弱秩序的介入，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足道的…一丝迟滞和梳理！
这迟滞太短，梳理太弱，根本无法平息暴动，甚至没能让秦羽的痛苦减轻多少。
但就在这一刹那，秦羽那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意识，仿佛在无边狂澜中抓住了一块小小的浮木，猛地向上挣扎了一下！
他的眼睛，在剧痛的混沌中，极其短暂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陈锋等人奋力拖拽赵刚的身影，看到了老王他们对着狰狞触须开火的火光，看到了深坑方向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血光虚影，以及…...
头顶那厚重辐射云层缝隙中，仿佛残留着的一丝炽白轨迹的冰冷余烬。
那感觉…冰冷、精准、非人…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天…外…”秦羽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随即那丝微弱的清明再次被体内更狂暴的反噬和剧痛淹没，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他再次昏迷过去，身体软倒。
扶着他的队员只当他是彻底脱力。
没人注意到古灯纹路那微不可察的、混杂了炽白的闪烁。
也没人注意到，就在秦羽意识沉沦的瞬间，深坑方向那翻涌的血光，似乎极其微妙地…...
朝着古灯和秦羽的方向“偏转”了一瞬。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注视”，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那盏灯和那个濒死的人类身上。
陈锋他们成功拖起了赵刚，另一名队员也背起了昏迷的秦羽。
李雷捡起那盏灯焰微弱、沾满泥污的古灯，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唯一的希望。
“撤！快撤！离开这片废墟！”
陈锋嘶吼着。
一行人跌跌撞撞，在老王等人火力掩护下，拼命朝着土墙豁口方向撤退。
身后，是深坑母体更加狂暴的苏醒咆哮，是废墟中新生触须因被打扰而发出的愤怒嘶鸣，是那半截肉柱残骸被同类啃噬殆尽的最后悲鸣。
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