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暗潮湿的通风管道内躲藏了许久,确认外面的巡逻队已经远去,秦羽和渔晚才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两人不敢再有任何停留,凭借着渔晚对“界城”边缘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主要通道,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那片泛着奇异紫色的海滩。
登上那艘熟悉的小木船,渔晚奋力摇桨,小船缓缓驶离银色沙滩,再次扎入那片深邃的紫海。
回程的“过界”依旧带来了强烈的晕眩和不适,但当小船冲破紫海的界限,重新回到那片蔚蓝、有海豚嬉戏跳跃的熟悉海域时,秦羽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宁静渔村,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松弛下来。
回到熟悉的竹屋,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香和草药气息。渔晚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仿佛刚才在界城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她手脚麻利地生火,准备煮些鱼粥压惊。
秦羽坐在竹椅上,望着窗外平静的海面,内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界城的经历,那座伪善的天衡塔,塔内被禁锢的“善念”与塔外赤裸的黑暗规则,依旧在他脑海中翻腾。
然而,当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渔晚身上,看着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熟练地处理着银光闪闪的鲜鱼时;当他想到这个村落里的人们,虽然生活简朴,却能在日落时归家,能在星空下闲话,能为了修补一张渔网而相互帮忙时……一种奇异的念头,如同海面上的泡沫,悄然浮现。
不公平?压榨?
是的,界城的“朝九晚六”、“996”、“007”无疑是扭曲的,是将人异化为齿轮的、系统性的精神掠夺。那里的人们在无形的鞭子下疲于奔命,在算计与提防中消耗着生命。
但是……
秦羽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更久远的过去,飘回了那个他拼尽全力才守护下来的家乡宇宙,飘回了地球南城,那段被丧尸病毒笼罩的、真正的末日岁月。
他想起了城市废墟间徘徊的、永不满足的行尸走肉,想起了为了一小块发霉面包就能拔刀相向的幸存者,想起了天空中被噬星者触须缠绕、逐渐黯淡死亡的星辰,想起了在魔族铁蹄下哀嚎毁灭的文明……
饥饿,瘟疫,死亡,种族的灭绝,星辰的崩塌……
与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物理性的、毫无道理的毁灭与绝望相比,界城里那种基于规则的精神压榨和疲惫,似乎……竟然显得有那么一丝“温和”?
至少,那里没有瞬间夺走生命的丧尸病毒,没有将整个星球啃食殆尽的噬星者,没有跨越星海而来的毁灭军团。那里的痛苦,更多是精神上的倦怠、焦虑和不公,但物理意义上的生存,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保障。
更何况……
秦羽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天牛者那庞大狰狞的身影,浮现出“观察者”那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亿万个宇宙压迫感的轮廓。那是在超宇宙尺度下的、绝对力量的追杀与吞噬!是动辄毁灭星辰、葬送文明的、令人连绝望都来不及感受的恐怖!
与那种在无尽虚空中亡命奔逃,时刻面临形神俱灭、连自身存在痕迹都可能被抹除的终极威胁相比,在一个固定的城市里,忍受着不公平的待遇,过着疲惫但至少“稳定”的生活,听起来……几乎像是一种奢望?
这个念头让秦羽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谬和苦涩。
他看着渔晚端来的、热气腾腾的鱼粥,闻着那简单的食物散发出的香气,听着窗外海浪轻柔拍打沙滩的声音。
这里没有996,没有天衡塔的直接压榨,只有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朴素循环。虽然清贫,却拥有着界城那些人可能早已遗忘的——安宁。
渔晚看着秦羽端着碗出神,用勺子轻轻敲了敲他的碗边,眨着大眼睛问道:“喂,发什么呆呢?还在想城里的事啊?别想啦!那里的人虽然活得累,但至少……不用像我们担心海里突然冒出什么怪东西,也不用像你之前那样,差点在深海里淹死,更不用被那种可怕的大虫子追着跑吧?”
她的话语天真而直接,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秦羽心中那个模糊的对比。
是啊。
界城的扭曲,是一种文明病,是精神内耗,是规则性的剥削。
而他曾经面对和正在面对的,是生存死线,是种族存亡,是宇宙尺度的掠夺与追杀。
两者孰轻孰重?或许无法简单比较,但此刻,坐在这间宁静的竹屋里,面对着一碗热粥,秦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种“不好不坏”,甚至带着些许不公但却稳定的平凡,比起那种时时刻刻游走在灭绝边缘的颠沛流离,实在要好上太多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粥,米粒软糯,鱼鲜味美。一股暖流涌入胃中,也仿佛流入了他的心间。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渔晚的话。
他并没有忘记“观察者”的威胁,没有忘记体内沉寂的“奇点”和微弱的宝莲灯,没有忘记家乡三百宇宙的未来。他知道,眼前的宁静只是暂时的避风港,他终将再次起航,去面对那浩瀚而危险的真相。
但在此刻,他允许自己,稍微沉浸在这份劫后余生的、略带讽刺的“幸福”之中。
毕竟,能活着喝一碗热粥,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比起在百万宇宙的煌煌大势对撞中化为齑粉,或者在天牛者的追杀下仓皇逃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个世界的不公,在更宏大的绝望面前,竟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岁月静好”?
秦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需要这片刻的喘息,来积蓄力量,为了终将到来的、真正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