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蹲在草席边缘,指尖沾了点那抹暗紫色的土。她把手指凑近鼻尖,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脑门。这味道和昨夜箭簇裂开时散出的灰雾一模一样。
她站起身,快步走向狗舍。俘虏被绑在木桩上,手腕处渗着黑血。她撩开那人袖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青,像是被雨水泡过的桑叶。她又看了眼自己带来的戍卒——那人躺在草垫上,嘴唇发紫,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阿禾跟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姜汤。“热水灌不进去,”她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麦穗没说话,从鹿皮囊里取出陶罐。里面只剩三粒五色丹。她把药丸倒在掌心,紫红色的表面泛着哑光。这是最后一点了。
“记录时间。”她对阿禾说。
阿禾点头,抽出炭笔,在陶片上划了一道:“辰时三刻。”
麦穗找来石杵,把药丸碾成细粉。粉末落在戍卒伤口上的瞬间,黑血猛地涌了出来。接着,那些血开始冒泡,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嘟作响。一股淡青色的雾气升起来,带着微酸的气息。
阿禾伸手要去拨开雾气,麦穗一把拦住她。“别碰。”她的手按在阿禾腕上,“这毒在变。”
雾气越来越浓,顺着风往东南方向飘去。那边是块荒地,前两天被毒箭溅过血,一直没人敢靠近。麦穗盯着那片地,忽然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阿禾问。
“去看看土。”
她走到荒地边,蹲下抓起一把泥。土是湿的,不像前几日那样干硬。她把土捏成团,松开后没有立刻散开,反而留着一点形状。她又闻了闻手心——没有腐味,反倒有点像春雨过后田埂上的气息。
她解下左腕的艾草绳,扔进雾气最浓的地方。等了片刻,再捡起来。绳子没烂,香味还比之前更清了些。
“拿碗水来。”她说。
阿禾递过空碗。麦穗放在雾里,半炷香后取出来。水还是清的,没颜色也没沉淀。她举起碗喝了一口。
阿禾惊得伸手去拦,可麦穗已经咽下去了。她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呼吸平稳,脸色也没变。
“不是毒。”她说,“至少现在不是。”
她转身对着围过来的几个妇人说:“引渠水过来,浇这块地。”
有人往后退。“这雾邪性,”一个老妇人摇头,“招雷的。”
“你要怕,就站远点。”麦穗说,“但我得试试。”
她带头挖沟,把这片地围起来。渠水分了一股流进来,沿着新开的浅槽漫开。雾气碰到湿土,反而升得更快了。整片地像是罩在一层薄纱里。
当天夜里,没人敢靠近。第二天清晨,麦穗第一个到田头。她踩着露水上前,看见荒地里冒出了一片绿芽。不是零星几点,是一整片,密密麻麻地顶破了地皮。
她蹲下去看。叶子比普通麻苗宽,颜色深绿发亮。茎秆粗得像筷子,摸上去结实。她数了数,一夜之间长了将近两寸。
第三天,这些苗已经开始抽穗。别的田里的麻才刚出苗,这边的穗子已经垂了下来。麦穗摘下一穗仔细看,发现籽粒不是一种颜色——一半是深紫色,一半是金黄色,界限分明,像是被人一笔画出来的。
她把穗子放进鹿皮囊,又取了点普通麻种,在旁边空地上撒了一行做对比。三天后,普通种还没动静,双色籽已经破土,芽尖鲜嫩得能掐出水。
阿禾派织娘送来消息:囡囡的汗排出来了,热度退了些。但她们都不敢提这块地的事。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说女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老天早晚要收场。
麦穗不管这些。她每天早上来田里,用炭笔在陶片上记株高、叶数、土壤湿度。她发现这片地不需要多浇水,雾气自己就能润土。只要太阳出来,蒸汽就会升腾,像一层看不见的罩子盖在苗上。
她试过把双色籽种到别的地方,结果长出来的苗颜色混在一起,也不结穗。只有在这片被毒血浸过的地里,才能长出完整的双色籽。
第四天傍晚,她站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颗刚摘下的籽。半紫半金,在夕阳下像一块小小的玉石。风吹过,新生的麻苗沙沙作响,声音比别的田里更沉实。
她忽然想到昨夜那个念头,又低声说了出来:“不是毒化春雨……是毒血遇丹,成了肥。”
她抬头看天。云层低垂,但没压下来的意思。远处山脊的轮廓清晰可见。
她弯腰捡起一块新陶片,用炭笔画下今日的株高数据。画完后,她把陶片和其他记录堆在一起。一共十七块,每一块都标着日期和变化。
她伸手摸了摸麻苗的根部。泥土松软,有弹性。她用力拔起一株,根系发达,缠着不少细小的白丝,像是某种菌类。
她把苗放回坑里,重新覆土。站起来时,左手还攥着那颗双色籽。右手把炭笔插回鹿皮囊。
风停了。麻苗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