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渠水漫过新铺的石槽,声音比刚才急了些。麦穗的手指贴在玻璃片边缘,那点微弱的震动已经消失,但胸口仍能感觉到青铜匣残片的凉意。
她没回头,只低声说:“阿禾,把药丸送去狗舍。”
阿禾站在她侧后方,接过陶管,转身要走。
“等等。”麦穗从鹿皮囊里摸出一块小陶片,上面刻着几道短线和角度标记。这是她刚才重新画的,只包含北斗与井位的对应星象,不涉水脉走向。她将陶片递给徐鹤。
徐鹤接过,看了一眼,收进怀里。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背着药篓转身离开。脚步踩在湿泥上,没有回头。
麦穗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田埂拐角。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片,又摸了摸胸前的青铜匣残片,转身朝织坊方向走去。
织坊是妇孺夜里聚居的地方,墙边堆着柴草,门口挂着半旧的麻帘。她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头顶有破空声。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推开蹲在门边缝衣的赵家媳妇,自己滚到柴堆旁。一支短箭插进门槛,箭头一碰到空气就炸开一团灰雾,散发出苦杏仁味。
“趴下!”她大喊,“别吸气!”
第二支箭射在麻帘上,同样炸裂。屋里的女人孩子立刻乱作一团。有个三岁的小孩刚跑出来,就被麦穗拽回,用湿麻布裹住口鼻。
“关门!堵窗!”她爬起来,冲进屋内,抓起灶台边的艾草捆,点燃扔到门口。浓烟升起,压住了毒雾的扩散。
囡囡从侧面冲进来,套马杆横扫,打落第三支箭。箭尾擦过她的左臂,衣服破了一块。她脸色一白,抬手去摸,发现皮肤已经开始发麻。
麦穗冲过去,撕开她袖子,看到伤口周围泛黑,却没有流血。她立刻明白,这不是普通中毒,是通过呼吸和皮肤吸收的毒气。
“所有人捂住口鼻,烧艾草!”她一边喊,一边扶囡囡坐下,从自己腕上解下艾草绳塞进她手里,“咬住它,别咽下去。”
屋外又有两支箭射来,一支落在屋顶茅草上,炸出一片灰粉,另一支钉在晒酱坛边沿,坛子晃了晃,没倒。
麦穗盯着那支箭。箭杆细而直,尾羽用狼毛制成,和匈奴战俘用的一样。但她记得,那些人早就交出了全部武器。
她抓起一根晾酱用的竹竿,拨开箭头残留的药渣,凑近闻了一下。味道比桃仁毒更刺鼻,还带一丝腥甜。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玻璃片,借着远处火光仔细看那药渣。颗粒呈暗紫色,表面有细微裂纹——这颜色,像极了徐鹤给的那颗五色丹。
她心跳加快。
这时,第四支箭从沟渠方向射来,直奔屋里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麦穗抄起脚边的铜盆,用力一挡。箭被磕偏,撞在墙上炸开,毒雾扑向角落。
不能再这样被动。
她冲到晒酱坛旁边,那里有一面凹面铜盆,平时用来聚日光引火。她把铜盆翻过来,对准月光,再把玻璃片举在前面调整角度。
光点在铜盆内壁移动,迟迟不成焦点。月亮太暗,热量不够。
她抬头看天,北斗还在原位。忽然想到,白天这盆子在太阳下能点燃干草。现在不行,是因为缺热源。
她看向燃烧的艾草堆。
立刻有了主意。
她让两个还能动的女人守住门口,自己抱着铜盆和玻璃片,猫腰跑到艾草堆旁。她先把玻璃片对准火堆,聚出一道强光,再将这道光引入铜盆凹面。
二次聚焦后,光点变得炽白。
她端着铜盆缓缓转向沟渠方向。
那边草丛微微晃动。
她屏住呼吸,慢慢调整角度。光点落在一名伏在沟边的弓手肩头衣袍上。那人身披草蓑,本该看不见,但布料被高温灼烧,冒出青烟。
他察觉不对,伸手去拍,火苗已窜起。
他惊叫一声,跳起来要逃。动作一乱,腰间皮囊露了出来——是狼形图案,用特殊鞣制的羊皮做成,边缘缝着一圈细药签。
麦穗认得那种皮料。
和徐鹤药篓里掉下来的签子是一样的材质。
她立刻高喊:“那边!有人穿着草蓑,腰上有狼皮囊!抓住他!”
话音未落,那名弓手已转身狂奔。但刚跑两步,就被赶来的戍卒从侧面撞倒。两人扭打在一起,皮囊被扯破,掉出几支未发射的毒箭,还有半张折叠的羊皮纸。
麦穗快步走过去。
戍卒把人按在地上,她蹲下身,捡起那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若事成,余款付于西岭客栈东厢。”
字迹不是匈奴文,也不是秦篆,而是掺杂了八种方言符号的商路密语。
她见过这种写法。
胡商耶律齐带来的货单上,就有类似的标记。
但这不是最让她心沉的部分。
她在俘虏腰间搜出一枚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半颗碾碎的药丸,颜色紫红,表面有细纹。
正是五色丹的模样。
可这药,不该出现在匈奴人身上。
除非……徐鹤给的本来就是假药,或者,他同时给了两边。
她站起身,把药丸攥在手心,抬头看向徐鹤离去的方向。
远处,第一缕晨光正爬上山脊。
她没下令追击,也没让人审问俘虏。她只是回到织坊外,在田埂上蹲下来,从鹿皮囊里取出一块新陶片。
她用炭笔重新画了一段星图,只标了角度和节气关系,然后把它折好,塞进贴身衣袋。
接着,她把玻璃片放进铜盆,抱在怀里。
风从渠面吹来,带着湿气和一点焦味。
她坐在那儿,看着东方发白的天际,一句话没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晒酱坛边的铜盆开始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