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孩子们压抑的呼吸声。
药师兜僵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
狂喜、恐惧、愧疚、茫然……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地盯着蹲在面前的野乃宇,那双透过镜片望着他的眼睛。
清澈、温柔,带着纯粹的关切,却唯独没有他记忆中应有的那份熟悉。
她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研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想开口,想问“院长你还记得我吗?”
想为自己当年犯下的罪行忏悔,哪怕会迎来唾弃和报复。
但喉咙像是被无数荆棘缠绕,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有什么资格问?
又有什么脸面去乞求原谅?
当年,正是在类似的场景下,他因为误解了她不再认识自己。
在极度的痛苦和愤怒中,用抛弃了重伤的她。
他以为她死了,带着那份被“背叛”的绝望和对自身存在的否定,彻底坠入了黑暗。
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他所有偏执与疯狂的起点。
可现在,她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不仅不记得他的背叛,甚至不记得他这个人。
这简直是对他过去所有行为最残酷的讽刺。
内心的抗拒与对温暖的渴望激烈交战。
他下意识地想逃离这里,逃回熟悉的黑暗和仇恨中去。
那里至少没有这种让他无所适从的、尖锐的痛苦。
野乃宇似乎察觉到了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和挣扎的眼神。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害怕,只是依旧保持着蹲姿。
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耐心等待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放下戒备。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的伤口很深,里面还有一些很奇怪的查克拉在破坏,我只能做简单的处理。”
“你先不要乱动,好好休息。”
她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关心任何一个受伤的流浪者。
“……为什么……救我?”
兜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这个样子……你不害怕吗?”
他刻意展示了一下自己覆盖着白色鳞片、关节扭曲的手臂,以及那异于常人的蛇类特征。
他希望从她眼中看到恐惧、厌恶,哪怕只是一丝也好。
那样或许能让他重新筑起心墙,找回那个冷酷的“药师兜”。
然而,野乃宇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温柔。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拂开沾在他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头发,动作自然而轻柔,没有丝毫的迟疑或厌恶。
“害怕?为什么要害怕?”
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流淌进兜冰封的心河:“你受伤了,需要帮助。”
“至于样子……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呀。”
“而且,我总觉得……你看起来,很悲伤。”
“悲伤……”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会在那纯粹的温柔下彻底崩溃。
野乃宇没有在意他的回避,继续用她那平和的语调说道:“说起来,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是在叫‘院长’吗?你以前也是孤儿院的成员吗?”
院长!
兜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无意识地呼唤着她吗?
野乃宇看着他激烈的反应,若有所思,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拍手:“啊,说到这个。”
“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有时候,脑海里会突然闪过一些片段,或者一些名字……”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比如……‘兜’这个名字。”
她看向兜,眼神带着一丝探寻:“很奇怪对吧?明明不记得了,但总觉得,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名字。”
“好像是一个孩子的名字……一个让我很牵挂,却又找不到的孩子……”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兜猛地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野乃宇。
她……她记得“兜”这个名字?!
在她的潜意识里,依然保留着对这个名字的牵挂?!
可是……可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只有陌生!
为什么?!
“那个……”
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您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野乃宇努力回忆着:“详细的事情我是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被鸣人救下,他说我失血过多,所以失忆了,后面也是回到木叶村遇到朋友才知道自己的名字……”
鸣人?漩涡鸣人救了她?
不可能吧!那个时候鸣人恐怕都才几岁怎么可能……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院长有记忆又怎么样?
当年团藏在他和院长的照片传递过程中,暗中调换了自己年幼时的照片!
所以,当年野乃宇并非认不出他,而是她看到的“兜”,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她是因为看到了错误的照片,才无法认出眼前这个她真正牵挂的孩子!
自己……自己因为团藏的阴谋,因为一个被篡改的图像,就亲手……差点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嗬……嗬……”
兜发出了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至极的喘息声。
他抓住野乃宇手腕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蜷缩在床上。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逃走。
如果……自己没有听从团藏得胡话。
可世上怎么可能有后悔药?
“你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
野乃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
她虽然不记得他,但那源自本能的温柔和关怀,却丝毫没有改变。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是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穿透了兜内心厚重的黑暗与绝望。
孩子们也被吓到了,怯生生地躲在远处看着,不敢靠近。
兜感受着肩膀上那轻柔的、带着体温的拍抚,听着那熟悉到令他心碎的温柔话语。
心中那由仇恨、偏执和疯狂筑起的高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野乃宇。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复仇或乞求原谅的对象。
她只是药师野乃宇,一个失去了记忆、却依然保持着本心善良的孤儿院院长。
而她潜意识里,还记得一个叫“兜”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是一颗珍贵的火种。
在他一片荒芜的内心世界里,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名为“救赎”的希望。
他或许永远无法告诉她真相,那个她牵挂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怪物。
他或许永远无法得到她记忆中原谅。
但是……能够再次见到她,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依然温柔,知道她心里还有一个角落留给“兜”……
这或许,已经是命运对他这个罪人,最大的仁慈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
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对着担忧的野乃宇,轻声说道:
“没……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现在,噩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