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推开东苑工务署偏厅的门,木匣还抱在怀里。她没有坐下,直接走到案前,把匣子放在一边。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桌上的沙盘上。
她抬手掀开盖布,露出一片微缩的建筑群。这是建筑师子连夜赶制的学校初稿模型。墙体厚实,屋顶平直,房间排列紧密,像一排排粮仓并列而立。
“材料省了。”子站在一旁,声音低沉,“现在石料紧张,只能优先保证主殿和城墙。这设计能用最少的石头建最多的教室。”
艾琳没说话,绕着沙盘走了一圈。她伸手点了点主厅的位置:“这里太小。孩子多,老师讲课,后面的人看不见。”
“可以加高台。”子连忙应道。
“不只是台子的问题。”艾琳抬头,“你看看这墙,这门,哪一处让人觉得是学堂?它该让走进来的人明白,这里是学知识的地方,不是堆放谷物的仓库。”
子脸色微变,低头不语。
“我知道运输难,工匠也不懂图样。”艾琳语气缓了些,“但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省石头。我们要建的是第一个官办学堂,它得有样子。”
子抬起头:“那您想怎么改?”
“功能不能减。”艾琳指向沙盘,“教室照旧集中建,节省材料。但在主厅四根立柱上刻书卷纹,门楣加太阳浮雕——光明与真理的意思。这些细节花不了多少工时,但能让人心中有数。”
子记下要点,眉头渐渐松开。
“还有庭院。”艾琳手指划过空地,“种橡树。不用多,两棵就够了。树下设露天讲学区,雨天也能围坐一圈听课。”
“排水沟得重新算坡度。”子边听边画草图,“我回去就改,七日内交终版图纸。”
艾琳点头:“我要看到每一处实用设计都有它的意义。”
子收起工具离开后,艾琳打开木匣,取出一份名单。她看了眼窗外的日头,起身走向南侧临时议事堂。
长桌上已坐着十几人。他们是各地推荐来的教师人选,有退隐的教士,也有民间讲师。有人穿粗布衣,有人披旧法袍。
艾琳坐下,把名单放在桌上。
“你们都知道为什么被叫来。”她说,“我们要办正经的学堂,不光教写字,还要教人明事理。”
一位老讲师开口:“经典背熟自然懂道理。先背《圣训》,再学律法,顺序不能乱。”
“农奴的孩子识字就够了吧?”另一人附和,“思辨那些高深东西,对他们没用。”
角落里的年轻教师立刻反驳:“宗教课程太多,束缚思想!应该全换成算术和地理!”
争论声响起,气氛僵住。
艾琳站起来,声音不高,但压住了杂音:“我们不培养只会听话的人,也不要只会空谈的人。我要的是能看懂法令、会算账、知道什么是对错的人。”
她停顿一下:“识字是为了不被人骗。算数是为了公平买卖。学历史,是记住过去有多少人因无知而受苦。这不是为贵族准备的学问,是给所有人的路。”
没人说话。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教师缓缓开口:“我小时候是农奴,主人不许我读书。我偷学认字,被抓到打了三天。如果那时有这样一所学堂……”他说不下去,抬手擦了眼角。
“所以现在要建。”艾琳看着他们,“课程分三块:基础读写算,王国法律常识,道德与公民责任。每一块都必须教,每一项都要考核。”
有人问:“教材呢?”
“《识字与生活》已经定稿,印了五十本试用。”艾琳说,“下一步就是你们。愿意留下的,明天开始统一培训。不愿的,现在可以走。”
没有人动。
“那就当你们都留下了。”艾琳合上名单,“明天同一时间,继续开会。今天先到这里。”
众人陆续离开。艾琳没走,坐在原位翻看每个人的履历。直到日头偏西,她才起身,朝中央广场走去。
建筑师子已在等她,身后跟着两位书记兵,捧着卷好的图纸。
“终稿完成了。”子展开图纸。木质框架清晰,庭院布局合理,连通风口位置都标注明确。主楼顶端刻着一行小字:“知识之光,照彻暗夜。”
艾琳俯身细看。她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又移到教学楼正面的太阳浮雕位置。
随从低声说:“财政署刚报上来,本月支出超预算。有人建议暂缓非紧急工程……包括这个。”
艾琳没回答。她想起上午商人争关税,下午这些人却为陌生孩子的未来争执到嗓音嘶哑。
她终于开口:“开工。首期建主教学堂和教师居所。其他部分按计划分期推进。”
书记兵记录命令。图纸被小心卷起,系上红绳,准备送往工坊雕刻模型。
风从广场吹过,掠起她肩上的披风。那块挂在朱漆门楼上的牌匾轻轻晃动,发出细微声响。
艾琳转身,走回临时议事堂。桌上还摊着师资名单。她坐下,拿起笔,开始逐个批注。
灯油添了三次,她仍在写。门外脚步声响起,书记兵送来明日会议要用的资料。
她接过纸张,继续低头审阅。
一支炭笔写断了尖,她换了一支。
窗外夜色浓重,东苑一片安静。
她放下笔,伸手揉了揉手腕。
然后翻开下一页名单。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