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还停在沙盘边缘。那支代表莱昂部队的红棋静静立在东隘口的位置,像一根钉子扎进地图深处。窗外雨声未歇,屋内烛火低垂,烧得只剩半截。
她没动。
刚才那一声“好”,还在耳边回荡。不是多话的人,他从来都不是。可这一次,那一个字落下来,却让她心里空了一块。她低头看桌上的民兵调度令,笔尖划出的字迹越来越乱,最后一行几乎成了涂鸦。
她放下笔。
第三夜了。没有消息,没有回信,连一句“一切正常”都没有。她知道他在忙。前线要设伏栅,要调哨塔,要盯敌踪。可她也是人。她也会累。她也需要听见他的声音,哪怕只是说一句“我没事”。
她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不像那天夜里他亲手戴上去时那样带着温度。
门开了。
莱昂走进来,铠甲上全是泥水,靴子踩在地上留下湿印。他手里攥着一份战报,眉头紧锁。
“东隘口已设三道伏栅,粮道哨塔增派双岗。”他语速很快,“北线斥候发现敌踪异常,两支游骑在边界来回试探,可能是在找突破口。我让前锋营提前埋伏,等他们靠近就动手。”
他说完,抬头看她。
艾琳没说话。她看着他沾满泥的靴子,忽然问:“你吃饭了吗?”
莱昂一愣。“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吃东西?还是只顾着开会?”
莱昂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敌情紧急,我们必须……”
“我知道我们必须!”她打断他,声音不高,但指尖重重敲了一下沙盘边缘,“可我也需要你知道,我不是只会看地图的人。”
屋里一下子静了。
莱昂看着她,眼神里有不解,也有疲惫。他把手里的战报放在桌上,往前走一步,想碰她的肩。
她侧身躲开了。
“艾琳……”他开口。
“去吧。”她低头去整理桌上的文书,动作很慢,“等你说完军务再来。”
他站着没动。
她没抬头,但能感觉到他的影子停在面前,很久才移开。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抬起手,按住眼角。那里发烫,但她没让眼泪掉下来。
外面雨还在下。
——
莱昂回到营帐,脱下湿透的外甲,坐在床边。他盯着墙角的剑,没去擦。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一幕。
她说的不是饭。
他知道。
可他刚从百里外赶回来,身上沾着冷雨和泥土,脑子里装的全是敌情、布防、兵力调配。他以为她最关心的是战况,而不是他有没有吃饭。
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再睁开时,他站起身,重新披上外衣,往作战室走。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他推开门,看见她还在那里。烛火更暗了,照着她低垂的脸。桌上文书堆得高了些,但她没动笔。手指搭在一份文件边上,一动不动。
他走进去,没说话。
艾琳察觉到动静,抬眼看他。
“我没走远。”他说,“就在隔壁营帐。”
她没应。
“这几天……是我忽略了。”他站在桌边,声音低了些,“我在前线跑,想着怎么守住隘口,怎么防偷袭,忘了你也在这头撑着。”
她看着他,眼神没软,也没硬。
“我不是要你天天陪着我。”她说,“我只是不想变成你任务清单里的一条。‘汇报艾琳战况’‘确认王都安全’。我是艾琳。不是命令节点。”
莱昂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他说,“可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你能站在这里,安稳地说出每一个决定。我不想你有一天被迫撤回命令,因为防线塌了,因为敌人打进来。”
“所以你就把自己逼成这样?”她问,“三天不睡,来回奔波,连一口热饭都不吃?你以为我不担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走路有点瘸?”
他没否认。
“伤在左腿。”他说,“不严重,擦破了皮,已经包扎。”
艾琳猛地站起来,声音压得很低:“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没必要让你分心。”
“我是分心的人吗?”她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可以被‘保护’在消息之外?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这条路?不是你先背对危险,我再跟上。是并肩。”
莱昂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
“我怕。”他说。
她愣住。
“我怕哪天我回来,你不在了。”他声音很轻,“不是死,不是离开。是变。是你被压力压垮,变得不再信任别人,不再相信还有人能站在你这边。所以我拼命做事,想把所有危险挡在外面,想让你轻松一点。”
艾琳盯着他,胸口起伏。
“可你现在做的事,就是在把我推开。”她说,“你不告诉我伤了,不跟我说累,不说你想我。你只说战况、部署、敌情。你觉得这样就是保护我?这不是保护,是隔离。”
屋里很静。
烛火闪了一下,映在他脸上。
他伸手想碰她,这次她没躲。
他的掌心粗糙,贴在她脸颊上,带着凉意。
“我错了。”他说。
她没说话,但肩膀微微松了。
“下次回来,第一件事是告诉你我吃了饭。”他低声说,“第二件事,是抱你一下。然后再谈军务。”
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别光说。”她说,“做得到再说。”
他点头。
外面雨声小了些。
他没走,也没再提前线的事。就站在她旁边,手还搭在她肩上。
她慢慢坐回椅子,拿起笔,重新看那份民兵调度令。
“北三郡的后备队名单明天要定。”她说,“你明天上午有空吗?”
“有。”他说,“我把会议推到下午。”
她嗯了一声,低头写字。
他站在一旁,没再说话,也没离开。
烛火继续烧着,光影落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