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沙砾,日复一日地拍打定北城的夯土城墙,将戍卒甲胄上的霜花凝成细冰。张枫抵达北疆已逾两月,虽说未能如神兵天降般一举荡平蛮族,却用一连串稳扎稳打的动作,为摇摇欲坠的防线注入了强心剂。他先是撤换了三名畏战渎职的校尉,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又亲自勘察地形,在城外三里处构筑起三道临时烽燧,将蛮族的袭扰预警时间延长了半个时辰。前几日蛮族三万铁骑强攻西城门,他更是顶着箭雨登上城楼,以“疲敌之策”令守军交替轮战,硬生生拖垮了对方的锐气,最终斩获首级三百余颗。
经此一役,北疆的战火暂歇,双方陷入了漫长而残酷的拉锯。白日里,城墙上的守军与蛮族斥候隔着干涸的河谷遥遥对峙,目光里满是警惕;入夜后,篝火沿着城墙连成蜿蜒的火龙,照亮了城楼下堆积的鹿角与拒马,也映着张枫在军帐中忙碌的身影。他案头的地图早已被朱砂笔画得密密麻麻,一边是粮草调配的明细,一边是各营兵力的部署,偶尔还要抽出时间与军中老将周旋——那些出身将门的总兵们,起初对这个空降的巡边钦使满是轻视,如今虽不敢再公然抵触,却仍在粮草、军械的申领上处处设卡,试图逼他让步。
这份紧绷的平衡,被一纸来自京城的明黄圣旨彻底打破。
那是个难得无风的清晨,传旨太监的马蹄声踏碎了军营的宁静,一身绯色官袍的他在中军帐前翻身下马,尖细的嗓音穿透帐帘:“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枫率帐内众将跪地接旨,只听太监慢悠悠念道,先赞他“临危受命,忠勇可嘉,协理北疆防务有方,暂遏虏势,功不可没”,话到此处,帐内众人皆以为是要加官进爵,连张枫也微微抬了抬眼。可下一句却峰回路转,“然边军浴血之际,军械多有不堪用者:弓弩射程不及虏兵,箭矢易折;甲胄薄脆,难抵刀锋,此非将士之过,实乃器械之弊也。”
话音未落,帐内已是一片寂静。张枫心中一动,想起半年前在工部当值时,曾因旧弩机射程不足的问题,提交过一份改良图纸,当时只被当作“书生空谈”束之高阁,如今竟被皇帝记在了心里。
果不其然,太监接着念道:“查巡边钦使张枫,前在工部所提弩机改良之策,颇具巧思。今特旨:着张枫暂卸巡边钦使之职,即刻随旨回京,任协理军器监事,专司军械革新,务求精进,以期速成利器,助朕早日平虏。此乃当前第一要务,望卿体察朕心,勿负所托!”
“钦此——张大人,接旨吧。”
张枫双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到明黄绫缎时,只觉一阵冰凉。他叩首谢恩,起身时,恰好对上帐外投来的几道复杂目光——有同情,有庆幸,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这道旨意很快便传遍了朝野,连远在京郊王府的楚王萧景琰,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他捏着密信坐在窗前,对着心腹幕僚轻叹:“陛下这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幕僚躬身道:“王爷所言极是。张枫在北疆声望日隆,军中已有不少将士唯其马首是瞻,陛下此举,明着是重用其才,实则是将他调离兵权之地,断其根基。”
“更妙的是军器监那个位置。”萧景琰指尖在案上轻点,“那地方盘踞着多少老牌勋贵?从铁矿开采到器械锻造,每一步都牵扯着各方利益。张枫一个无根基的‘新人’进去,要革新军械,便是要动那些人的奶酪,到头来,做得好是陛下运筹帷幄,做不好,便是他张枫能力不济,甚至可能落个‘得罪勋贵’的骂名。”
远在北疆的张枫,自然也看清了这层关节。但他没有半分犹豫,只用了一日时间,便将北疆的防务明细、粮草库存、兵力部署一一整理成册,又针对蛮族可能的冬季攻势,写下三条边防建议,一并交给了接任的总兵。交接完毕的那日傍晚,他换上轻便的常服,带着周大牛等四名亲卫,牵着三匹快马,悄然出了定北城。
城门校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张大人这一去,京城的水,怕是要更浑了。”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枯草,追着马蹄印向南方延伸。张枫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的定北城,那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知道,此去京城,等待他的不是封赏后的安逸,而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硬仗——但只要能造出更锋利的兵器,让北疆的将士少流些血,这场仗,他必须打。
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京城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