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法,《斩我经》,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逆转运行。
口诀在心中流淌:“斩我者,非斩他人,非斩天地,乃斩自身之执。第一重,斩形我,断誓!”
他要斩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支撑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唯一信念——“我必复同”的誓言!
这不是放弃,而是升华!
复仇是私怨,是小道。
而师尊的“活葬”,是为了天下苍生,是大道!
若执着于私怨,便永远无法理解师尊的大道,更遑论承其遗志!
一息……
二息……
三息将尽!
就在尺光即将彻底磨灭他剑心活性的瞬间,萧云归猛然睁眼!
他的眸中,不再有仇恨的火焰,只剩下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澈与纯粹,仿佛初生的婴儿,又似历经万劫的古佛。
那被他按在碑眼中的断心玉,仿佛感应到了他心境的蜕变,爆发出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剑意。
这股剑意不再是单纯的悲伤与怀念,而是带着一种“放下”与“守护”的决然。
它顺着萧云..归的手臂,逆流而上,反溯入体,精准地轰击在那道定住他剑心的青色尺光之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道无坚不摧的尺光,竟被这股反溯而来的剑意,硬生生震成了漫天光点!
“噗!”断尺使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形踉跄后退。
便在此时,一缕若有若无的青色薄雾,悄无声息地在断尺使的脚下浮现。
雾气迅速凝聚,化作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轮廓。
她没有实体,仿佛一阵风,却以身化雾,如藤蔓般死死缠住了断尺使的双足。
一道清冷如风的低语,在断尺使耳边响起:“师尊封剑,非为惧,乃为恕。你护他碑,我护你路。”
是青雾女!宗门内最神秘的师姐!
断尺使猛地一怔,低头看向手中那刚刚被震碎光华的玉衡尺碎片。
他惊恐地发现,那几枚碎片之上,竟也随之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怎么可能!玉衡尺乃上古神器,即便破碎,其材质也坚不可摧!
他猛然醒悟。
玉衡长老是以霸道的“窃灵诀”强行炼化他为仆,将他的神魂与尺灵相连。
这种法门,看似强大,实则根基不纯。
他的心,早已被玉衡的欲望所污染,又如何能驾驭得了师尊那般纯粹浩瀚的剑灵之意?
强行驾驭,只会反噬自身!
破除了尺光束缚,萧云归没有丝毫停顿,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手掌都贴在了冰冷而滚烫的通天碑之上。
他能感受到,碑石深处,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心跳,那是师尊的“活葬”之躯在与地脉剑灵抗争。
两行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
他仰起头,对着那碑中模糊的血影,声音嘶哑,却响彻碑林:“师尊,您传讯说‘勿归’,孩儿偏要归来!您说‘速逃’,孩儿偏要留下!”
“弟子不为复仇,亦不为虚名!今日归来,只为当面问您一句……”
他的声音哽咽了,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心中积压最久、最深的疑问。
“——值得否?!”
这一问,问尽了血海深仇,问尽了师徒恩义,问尽了这世道的不公与苍凉!
碑林死寂。
风停了,云住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血光画卷之中,那道被无数地脉锁链缠绕的身影,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
那只被锁链洞穿的手,竟缓缓地、艰难地抬了起来,隔着时空的壁垒,虚虚地放在了萧云归的头顶。
一个温柔、疲惫,却又无比欣慰的声音,直接在他的心底响起。
不是两个字,是三个字。
“值得……归。”
值得。
欢迎你,归来。
萧云归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他终于……回家了。
“天意!真是天意啊!”
一声暴戾的狂吼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
玉衡见状,不惊反喜,脸上露出狰狞的狂笑:“以亲传之血为引,方可封之!如今,以你这身怀师尊真血的完美之躯,来献祭地脉,正好能将这封印,再续千年!”
“你既然自己归来送死,那便是天意要助我功成!”
话音未落,玉衡身形暴起,那只枯槁的手掌在瞬间化作一只漆黑的鬼爪,指甲暴涨三尺,闪烁着幽绿的毒光,直取萧云归的天灵盖!
他竟是要趁萧云归心神失守之际,将其当场格杀,以其血肉之躯,完成最后的献祭!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捏动法诀,整个碑林随之呼应!
“千碑剑阵,起!”
嗡嗡嗡——!
千百座石碑拔地而起,悬浮于半空之中,每一座碑石都化作一柄锋锐无匹的巨剑,剑尖齐齐对准了下方的萧云归。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天穹之上风云变色,乌云汇聚,仿佛一场剑刃的暴雨,随时都会倾盆而下,将中心的一切碾为齑粉。
然而,就在这剑阵即将发动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在碑林最边缘的密林暗处,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双耳失聪的雷音童,不知何时已匍匐在地。
他那双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耳朵,此刻却紧紧贴着震动的地面,仿佛在聆听大地最深沉的脉搏。
下一秒,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抬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在地面之上!
咚——!
预想中的钟声并未响起。
那足以启动和停止剑阵的镇魂钟,此刻鸦雀无声。
因为,在遥远的钟楼之上,另一道身影——那个天生无法言语的哑钟郎,早已用自己的佩剑斩断了自己的双臂!
他以残躯扑向那巨大的钟绳,用断臂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将自己死死地“粘”在了钟绳之上!
他,以血肉为锁,以生命为祭,阻止了钟声的鸣动!
钟声未响,阵法便无法真正启动。
悬浮于空的千碑剑阵,在达到威能顶点的刹那,骤然停滞。
那毁天灭地的杀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凝固在了空中,形成了一幅诡异绝伦的画面。
玉衡志在必得的雷霆一击,落空了。
他那只漆黑的鬼爪,停在了距离萧云归天灵仅有三寸的地方,再也无法寸进。
全场,一片死寂。
玉衡脸上的狂喜与狰狞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所取代。
他缓缓转头,看向钟楼的方向,又扫了一眼脚下那诡异平静的大地。
极致的愤怒,在他的胸中疯狂燃烧。
他筹谋百年,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最后坏他大事的,竟是两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残废小童!
怒火焚心,烧尽了理智。
玉衡脸上的错愕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极度疯狂的笑容。
他收回鬼爪,慢慢地,一字一顿地低吼道:“好……好得很……”
那笑容,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