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覆盖装甲的左手缓缓抬起,覆盖在冰冷的主控台表面上,指尖所按之处,正是尼尔瓦纳废墟上那个已经被放弃、却又被克罗托以生命为代价重新标记的坐标。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格雷的机械眼红光稳定地穿透圣殿的黯淡光辉,在尼尔瓦纳废墟的全息图上精准地钉死了那个坐标点。
摩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在频道里炸开:“所有人给老子听好!目标点!坐标N34.215, E118.482!就是它了!维克多!你他娘的不是还有一只手能动吗?带上高温切割炬,跟老子走!埃隆!你那破铁疙瘩能动弹的部分都给老子准备好!其他人火力掩护!别让那些该死的触须靠近!梅薇!跟紧我!走!!”
没有时间质疑,没有余地思考。这道以整个灯塔命运为赌注的神谕,将猎荒者残余的力量瞬间拧成一股亡命的绳索。
摩根一马当先,沉重的突击步枪枪托抵在肩窝,灼热的穿甲弹撕裂空气,将前方废墟阴影中几处可疑的菌毯攒射得碎屑纷飞,强行清出一条路径。
他身后,埃隆驾驶着他那台被砸掉一只手臂、步履蹒跚的重力体,仅存的机械手紧紧握着一门临时挂载的火焰喷射器,喷口处跳跃着危险而炽热的蓝白色火苗。
维克多紧随摩根左侧,他巨大的身躯因左臂的伤势稍显迟滞,但仅存的右手却稳如磐石,紧握着一把改造过的、喷射口粗大的工业级高温等离子切割炬。
切割炬的枪体因预热的能量而微微震动,枪口前端凝聚着一点令人无法直视的炽白光芒,发出高频的嗡鸣。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独眼中燃烧着孤狼般的凶悍。
梅薇紧跟在摩根身后,脸色因紧张而更加苍白,双手死死抓着医疗包背带,每一步都踩在布满碎石的瓦砾上,极力跟上摩根快速的步伐。
小队在废墟的阴影和巨大残骸的缝隙间快速穿行,目标明确地扑向那座被巨大藤蔓状金属结构半包裹的半球形残骸入口。
入口处,一大片凝滞的、厚实如紫黑色胶冻的物质严严实实地堵塞着,正是处于“稳定态”的息壤。
距离入口还有二十米。摩根猛地停步,蹲伏在一段扭曲的工字梁后,枪口指向胶冻壁垒:“埃隆!烧它!别碰实体!维克多!准备!”
“收到!给老子开!”埃隆在驾驶舱里咆哮着,仅存的机械臂猛地抬起。
刺眼的蓝白色火焰如同愤怒的火龙,咆哮着从喷口汹涌而出,狠狠撞向那片紫黑色的胶冻壁垒。
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瞬间响起,高温火焰燎过之处,那紫黑色的胶冻物质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抽搐、收缩!表面发出刺鼻的焦糊恶臭,迅速碳化。但火焰并未深入,只在其表面制造出一大片焦黑的区域。
埃隆的脸色瞬间变了:“太厚了!烧不透!”
几乎在火焰灼烧的同时,那被激怒的紫黑色胶冻深处,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无数粘稠的触须如同苏醒的毒蛇,从焦化区域边缘的裂隙中猛地探出。
它们不再是之前暴虐的标枪形态,而是带着一种被高温烧灼后的狂怒,疯狂地抽打、挥舞,试图捕捉那灼热火焰的来源和散逸的能量气息。
“掩护!!”摩根厉声吼道,突击步枪的火舌喷吐,精准地将几条试图伸向埃隆重力体足部的触须拦腰打断!其他猎荒者也立刻开火,能量光束和实体弹丸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那些狂舞的触须暂时压制在入口前方。
“维克多!”摩根的声音几乎要撕裂声带。
不需要命令。维克多庞大的身躯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无视了那些在弹雨中狂舞的触须,目标只有一个,埃隆在胶冻壁垒上灼烧出的那片焦黑区域中心。
他右臂肌肉贲张如钢铁,那支轰鸣的等离子切割炬被他像长矛一样笔直地刺向焦黑区域的中心。
切割炬的枪口狠狠顶进了焦黑龟裂的胶冻壁垒,凝聚到极点的等离子电弧瞬间爆发,一道刺眼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炽白光束,如同裁决之矛,狠狠贯入息壤内部。
切割炬周围没有被烧透的紫黑色胶冻物质,在接触到等离子核心高温光束的刹那,如同冰雪遇到烙铁,发出恐怖至极的“滋滋”声,瞬间被高温蒸发、气化。
“呃啊——!”维克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虬结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握住剧烈震动的切割炬,用整个身体的重量顶住它,如同推着烧红的铁锥钻入坚冰。
切割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片狂怒沸腾的紫黑色胶冻物质中,艰难却坚定地开辟出一个狭窄的、不断冒着剧毒浓烟的孔洞。
“开了!!”埃隆狂喜地吼道。
“进!”摩根当机立断,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他不顾空气中弥漫的灼热毒烟和四溅的腐蚀性粘液,紧跟着维克多开辟出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炽热通道,扑向那漆黑的入口。梅薇咬着牙,紧随其后,冲入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暗。
维克多拔出切割炬,那粗大的枪口因为过载而红得发亮,甚至有些扭曲变形。他看也不看身后狂怒翻腾、试图合拢通道的息壤触须,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跃,仅存的右臂抡起滚烫的切割炬,如同燃烧的战锤,狠狠砸向一条试图扑咬摩根后背的触须,将其砸得紫黑色汁液爆溅。
他用身体堵住了通道入口的最后空隙,独眼凶光毕露,死死盯着外面狂潮般涌来的紫黑色地狱。
摩根冲进半球形建筑的内部,刺鼻的灰尘和浓烈的金属锈蚀味瞬间涌入鼻腔。应急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布满破损仪器和倒塌管道的空间。
中央区域,一个半埋在地下、外壳布满刮痕的银白色圆柱形容器尤为显眼。容器侧面的应急指示灯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绿色光芒。容器顶部,一个清晰的“K04”标识在灰尘下隐约可见。
“找到了!”摩根的心猛地一跳,琥珀色的瞳孔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冲到容器前,双手飞快地拂去操作面板上的灰尘。一个圆形的、中央有旋转把手的机械阀门出现在眼前。
“梅薇!给我医疗包里的万能扳手!”摩根吼道。
梅薇立刻递上工具。摩根接过扳手,卡住阀门,全身力量灌注到手臂,猛地一拧。
锈死的阀门发出刺耳的呻吟,艰难地转动了半圈。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容器内部传来气压平衡的声音,密封门弹开了一道缝隙。
摩根扔掉扳手,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门边缘,用力向外拉开。
一股冰冷、带着浓郁营养液和未知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探照灯光柱照入舱内,灯光下,是一个浸泡在淡蓝色半透明营养液中的苍白躯体。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几岁的小孩。他赤身裸体,身形纤细匀称,如同最高明的艺术家用最纯净的大理石雕琢而成。
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他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五官精致得近乎脆弱,如同沉睡在古堡中的精灵王子。在他赤裸的胸口,一个清晰的条形码烙印在心脏上方:K04。
这就是“马克”?克罗托系统以近乎自我毁灭为代价,指引他们找到的救赎?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冰冷瞬间攫住了摩根和梅薇。这苍白脆弱的生命,与外面那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息壤狂潮,与灯塔那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形成了荒诞而诡异的对比。
“快!把他移出来!”梅薇的惊呼打破了短暂的死寂。她看到营养液液面正在快速下降,舱内的维生系统指示灯由绿转黄,发出微弱的警报蜂鸣,系统显然在开启时就已濒临崩溃。
摩根猛地惊醒,毫不犹豫地探身进入开启的舱门。
冰冷的营养液瞬间浸湿了他的手臂和胸襟。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连接在少年身体上的几根主要管线,一手托住少年冰凉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他同样冰凉光滑的膝弯,像捧起一件易碎的无价珍宝,极其缓慢而平稳地,将这个代号K04的男孩从即将枯竭的生命之巢中抱了出来。
少年的身体异常轻盈,皮肤触感冰凉细腻如玉石。他依旧沉睡,长长的睫毛没有丝毫颤动,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完美人偶。摩根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衬衣,将这个冰冷的躯体小心地包裹起来,避免他接触冰冷的地面。
就在摩根抱起K04的瞬间,半球形建筑外,那狂怒沸腾、如同地狱之口的息壤泥沼突然发生了剧变。
所有疯狂挥舞、试图攻入入口的紫黑色触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直在半空中,紧接着,如同接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指令,那些狂怒的触须开始剧烈地蜷缩、颤抖。
它们不再是进攻的姿态,而是像受惊的蛇群,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意味,争先恐后地向后缩退。
那如同怒涛般翻涌的紫黑色泥沼表面,也迅速平息下来。鼓胀的气泡消失,可怕的蠕动停止。那些致命的触须全部缩回了泥沼深处,消失不见。整个区域,只剩下磁暴和火焰灼烧后的焦黑痕迹,以及一片死寂的、重新恢复粘稠胶冻状的紫黑色物质,平静得如同从未被惊扰过。
仿佛刚才那吞噬一切的狂潮,只是众人一场血腥的噩梦。
维克多杵着滚烫变形的切割炬,独眼死死盯着那片突然恢复“平静”的息壤泥沼,布满疤痕的脸上肌肉抽动,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愕。
格雷的普罗米修斯义眼红光穿透遥远的空间距离和灯塔厚重的装甲外壳,死死锁定在那被抱出维生舱的K04身上。
冰冷的数据流在蜂巢瞳孔内无声地刷过:与人类基因相似度94.6%,细胞端粒异常。
所有数据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结论:一个完美的、无害的、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克隆体容器。
但就在摩根用衬衣包裹住K04那苍白躯体的瞬间。在格雷那超越人眼的视觉构图中,那纤薄衬衣包裹下的少年躯体轮廓,与那巨大的、被金辉彻底吞噬的灯塔在毁灭能量洪流中湮灭的幻象,诡异地、短暂地重叠了一帧。
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警兆,如同来自宇宙深渊的低语,瞬间击穿了格雷的意识核心。
那并非来自普罗米修斯的分析数据,而是来自他灵魂深处那个被金属包裹的角落,一种纯粹直觉的、对“存在”本质的终极颤栗。
格雷覆盖装甲的左手猛地抬起,覆盖在主控台冰冷的表面上,覆盖着金属指套的五指瞬间收拢,坚硬无比的合金在巨大的握力下发出尖锐刺耳的呻吟和肉眼可见的形变。
审判之锤机械臂肘关节深处,那代表着过载和痛苦的蜂鸣声再次疯狂地炸响,尖锐得如同濒死的哀嚎,在空寂的主控室中绝望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