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盯着电脑屏幕上的q版钟楼,数位板压得手腕发酸时,窗外的天已经泛白了。桌上的速溶咖啡凉透了,杯底沉着厚厚的褐色粉末,她伸手摸了摸鼠标,塑料壳子上都沾着自己的汗——这是她熬的第二个通宵,为了顾妍表姐公司那批团建文创订单,连眼尾的红血丝都没功夫揉。
“再改最后一版!”她咬着牙,用压感笔把钟楼的尖顶再画圆一点,旁边江滩灯塔的灯光添上两圈光晕,老巷街牌坊下还加了个啃糖葫芦的小卡通人——顾妍说“得有烟火气,不然太死板”,她深以为然。
手机“叮咚”响了,是顾妍发来的消息:“我表姐说样品图超赞!100个钥匙扣,定金已经转你微信了!姐妹,咱‘小薇文创’开张大吉啊!”后面跟着三个撒花的表情包。
林薇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差点带翻身后的小沙发。她点开微信,看着那笔转来的定金,数字不大,却让她鼻尖一酸——从跳蚤市场蹲摊卖20块的手机壳,到现在能接到100个的订单,这哪是定金,这是有人认她的设计啊!
“妍妍!爱你!”她秒回,手指都在抖,赶紧截图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开张啦!感谢信任!”,连之前“海王”风波的糟心事儿都忘了大半。
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现实就给了她一闷棍。
为了省成本,林薇在网上找了家本地小工厂,老板在微信上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跟样品一样,颜色鲜亮,边缘光滑”,还把工厂地址发过来,附带几张车间照片,看着挺正规。她咬咬牙,选了最便宜的亚克力材质,印刷也选了“经济款”——想着“100个量不大,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到货那天,林薇特意提前关了工作室,踩着共享单车去物流点取货。蓝色大纸箱沉得差点把她的车压歪,她扶着车把,一路哼着歌往回骑,心里都在盘算“送过去时包装要缠上丝带,再附张手写卡片,显得用心”。
可当她用美工刀划开纸箱胶带,看到里面那堆“钥匙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最先掉出来的是个q版灯塔,亚克力边缘毛糙得能拉手,她指尖刚碰一下就被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再拿起一个钟楼款,印刷颜色淡得像蒙了层灰,钟楼的窗户印成一团模糊的黑,连她特意加的小卡通人都只剩个模糊的影子,跟她发过去的设计稿比,简直像“买家秀vs卖家秀”的惨烈现场。最离谱的是厚度,薄得跟超市免费发的塑料袋似的,她轻轻捏了捏,亚克力板都能弯出个弧度,生怕一使劲就断了。
“完犊子了……”林薇蹲在地上,手里攥着那个变形的灯塔钥匙扣,冰凉的塑料硌得手心发疼。这哪是送人的团建礼物,这分明是扔垃圾桶都嫌占地方的残次品!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给工厂老板打过去,手指按拨号键时都在抖。电话响了三声才通,那边传来老板含混的声音,还夹杂着麻将牌“哗啦”的响:“喂?哪个啊?”
“王老板!我是林薇,之前订100个钥匙扣的!”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一点,“货我收到了,质量太差了!边缘拉手,印刷模糊,亚克力也薄得离谱,这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哦,你啊。”王老板的语气漫不经心,麻将声还在响,“小姑娘,我跟你说过吧,你选的是经济款,颜色复杂了就容易印不清楚,边缘嘛,小批量生产难免有点毛边,很正常。”
“正常?”林薇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这能正常吗?我客户要用来团建送礼,你这东西送出去人家得以为我骗钱!”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王老板的语气也冲了起来,麻将声停了,估计是把手机拿远了点,“我跟你说,100个钥匙扣,你给那点钱,能做出来就不错了!你嫌差?行啊,找大厂去啊!人家大厂接不接你这点量还两说呢!”
“你这是耍无赖!”林薇气得浑身发抖,指尖的伤口更疼了,“合同里写了要跟样品一致,你这根本就是违约!”
“违约?”王老板嗤笑一声,“合同里没写‘边缘必须光滑’吧?也没写‘颜色必须100%还原’吧?小姑娘,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货我给你做了,你要么收下,要么自己再找地方重做,别来烦我!”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林薇举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不是心疼钱——违约金她能赔,但顾妍表姐那边的信任、“小薇文创”的第一个订单,要是砸了,以后谁还敢找她做设计?
“妍妍……”她拨通顾妍的电话,声音刚出口就带了哭腔,“货不行……那工厂老板还耍无赖……”
顾妍那边沉默了两秒,接着就传来“卧槽”的怒吼:“这狗东西!我就说网上的小厂不靠谱!他在哪?我现在就带姐妹去堵他!敢坑咱‘小薇文创’,活腻歪了?!”
林薇被她这股冲劲逗得抽了下鼻子,眼泪没掉下来,反倒笑了:“你别冲动……堵他也没用,他根本不讲理。”
“那也不能认栽啊!”顾妍的声音还带着火气,“100个钥匙扣,客户下周就要,重新找厂来得及吗?要不……咱自己动手做?”
“自己做?100个,手工做要做到猴年马月啊。”林薇叹了口气,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蹲下来翻那个大纸箱——里面的残次品堆得像座小山,每个都歪歪扭扭,她越看越心焦,“我再想想办法……不能让你表姐难办。”
挂了电话,林薇把纸箱推到角落,强迫自己坐在工作台前。她把订单纸摊开,用笔尖在纸上划:“1. 找原工厂返工——不行,老板耍无赖;2. 手工制作——来不及;3. 重新找靠谱工厂——时间紧,不知道哪有。”
三条选项划掉两条,只剩最后一条。她盯着“重新找工厂”那几个字,突然想起上次跑建材市场时,好像在文创园最里面见过一家模型制作公司,门脸不大,但里面机器“轰隆隆”响,看着挺专业——做模型对精度要求高,他们说不定有合作的靠谱厂家?
死马当活马医!林薇抓起桌上的帆布包,把几个最离谱的残次品塞进包里,还特意带上了设计稿打印件,锁了工作室门就往园区深处跑。
那间“精工模型”的门是推拉式的,一推开就听见“滋滋”的切割声,空气里飘着股木屑和金属的味道。几个穿蓝色工装的师傅正围着台机器忙,台面上摆着半成型的木质建筑模型,窗户、阳台都雕得清清楚楚。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林薇站在门口,声音有点怯,手里的帆布包攥得死紧。
一个戴鸭舌帽的师傅回过头,他脸上沾着点木屑,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小姑娘,有事?”
“我……我是做文创的,订了批钥匙扣,质量太差了,想问问您知道靠谱的工厂吗?”林薇赶紧把帆布包里的残次品拿出来,递过去一个毛边的钟楼钥匙扣,“您看,这边缘拉手,印刷也糊了,客户下周就要,我实在没办法了……”
师傅接过钥匙扣,翻来覆去看了两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玩意儿也敢拿出来卖?你找的什么野鸡厂?这工艺,跟我们学徒工第一次做的差不多。”
林薇脸一红,小声说:“当时想省点钱……”
“省钱也不能这么省啊!”师傅把钥匙扣还给她,指了指里面的工作台,“你这种小批量、要精度的,别找那种小作坊。城西有个创意产业园,里面有三家专门接文创单子的厂,虽然价格比你之前找的贵个三成,但质量绝对有保障——我侄子就在那儿上班,做过不少钥匙扣、徽章,你去了提我名字,说不定还能给你赶赶工期。”
林薇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掏出手机记地址:“谢谢您!太谢谢您了!您贵姓啊?我到时候好提您!”
“姓刘,叫我老刘就行。”刘师傅摆了摆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哦对了!你们园区那个‘屿设计’,你知道吧?他们做建筑模型和样品,精度要求比你这高多了,合作的厂子都是行业里拔尖的,就是……”他顿了顿,看了林薇一眼,“他们一般不接你这么小的单,量太少,人家厂子不一定愿意排期。”
屿设计?江屿?
林薇手里的手机差点滑掉。她怎么忘了江屿!他是做设计的,肯定经常跟工厂打交道,要是能问他要个联系方式,说不定比自己去城西碰运气靠谱——毕竟客户下周就要,城西的厂能不能赶工还不一定。
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下去了。
她跟江屿算熟吗?上次把人便签当彩票,后来送双份糖奶茶,估计人家早就觉得她“奇怪”了。现在又去问商业合作的工厂信息,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万一人家以为她是借机会套近乎,再联想到之前学校里传的“海王”谣言,岂不是更说不清了?
“谢谢您啊刘师傅,我先去城西问问!”林薇赶紧道谢,把残次品塞回包里,脚步有点虚地往外走。
路过“屿设计”门口时,她的脚像被钉住了似的。玻璃门擦得锃亮,能清楚看到里面的场景——江屿坐在靠窗的工作台前,面前摊着张蓝色图纸,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偶尔会停下来,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划过图纸时,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什么。他穿的还是那件白衬衫,袖口挽着,露出冷白的手腕,连低头的弧度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林薇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发白了。包里的残次品硌得她手心疼,城西的地址存在手机里,可她心里总有点没底——万一赶不上工期怎么办?
要不……就问一句?
她往前挪了两步,玻璃门反射出自己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眼尾还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手里的帆布包勒得手发红,活像个走投无路的“推销员”。
里面的江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林薇的心跳瞬间“咚咚”炸响,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躲到旁边的樟树后面。树叶挡住了她的脸,却挡不住她的耳朵——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又急又响,连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都盖不住。
“问还是不问?”她盯着脚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问了怕被拒绝,不问又怕错过机会……”
帆布包里的残次品好像在嘲笑她,“哗啦啦”响了两声。林薇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不管了!为了“小薇文创”的第一个订单,为了不辜负顾妍表姐的信任,就算被拒绝,也得试一次!
她理了理头发,攥紧了手里的设计稿,朝着那扇玻璃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