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被砸响时,我正在擦拭柜台上干涸的泥点。那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叩击。
谁啊?灶王爷从灶膛里探出半张油脸。
我抬头看向窗外,一根枯黑的槐树枝正刮擦着玻璃。
枝干上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像血泪般蜿蜒而下,在窗玻璃上留下诡异的痕迹。
阿七......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直接钻进我的脑海,救救......老婆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巷子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已经彻底枯死。
树皮皲裂翻卷,露出底下朽烂发黑的木质。
最骇人的是树干中央那个碗口大的树洞,正汩汩往外冒着暗红近黑的黏稠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铁锈混合腐败植物的腥气。
树洞边缘,隐约可见半截灰白色的东西深深楔入木质——那分明是个粗糙雕刻的人形木偶。
看见了吗......老槐树灵的声音在我脑中痛苦地颤抖着,那东西......钉在我心口上......一百三十七年了......
我走近几步,指尖尚未触到树皮,一股阴冷怨毒的气息便针扎般刺来。
我收回手,皱眉道:厌胜木人?
树灵的声音陡然尖利,枯枝在夜风中疯狂抖动,刻着生辰八字......浸过尸油......用桃木钉......生生钉进我命脉里!
刹那间,破碎的画面强行灌入我的脑海:
深夜,一个黑影鬼祟靠近。
铁锤敲击桃木钉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木人脸上用朱砂勾勒出怨毒的狞笑,被狠狠砸进老槐树心!
树灵凄厉的哀嚎被锁在年轮里。
从此,所有刻在木人上的灾厄、病痛、横死诅咒......都通过树根脉络,源源不断转嫁到老槐树灵身上!
为什么......树灵的声音充满悲愤与不解,我给他们遮阴......给鸟雀筑巢......给迷路的孩子指方向......他们......他们就这样对我?!
我能感受到那股积压了百年的怨气在树心翻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最信赖的生灵背叛的痛苦,远比诅咒本身更蚀骨。
你要什么?我问。
公道!枯枝猛地抽打在树干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典当我百年积攒的树荫福泽!换你......把那个下咒的畜生找出来!把他刻在我身上的痛......百倍还给他!
怨毒的气息瞬间暴涨!
枯死的槐树枝条如同无数鬼手,疯狂舞动,抽打着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声。
树洞里的黑血涌得更急,腥臭扑鼻。
阿七!退后!沈晦的低喝传来。神光如网,瞬间罩住狂躁的老槐树,但那些枯枝竟如同淬毒的矛,疯狂冲击着光网,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没用的......胡离脸色发白,手里的粥碗微微晃动,她的根......扎得太深了......怨气连着地脉......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我身后的苏挽,忽然动了。
她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一步步走向那棵疯狂舞动的枯树。小小的身影在狂舞的枯枝阴影下,渺小得像片叶子。
苏挽!回来!胡离惊呼。
苏挽却像没听见。
她停在光网边缘,仰头看着那狰狞的树洞和不断涌出的黑血,空洞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难过。
她伸出右手,苍白纤细的食指,轻轻点向光网内一根抽打过来的枯枝。
指尖与枯枝接触的刹那——
嗡!
一层极其稀薄、却无比纯净的白色光晕,从苏挽指尖荡漾开来,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清水。
疯狂舞动的枯枝猛地一滞!
树灵痛苦的嘶鸣在我脑中戛然而止,变成一声难以置信的、悠长的抽气。
嗬......
那根被苏挽指尖点中的枯枝,尖端焦黑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层死气,露出底下一点黯淡却真实的灰褐色木质。
暖......的?树灵的声音带着茫然的颤抖,仿佛冻僵的人触到一丝火星。
苏挽没说话,只是固执地将整只手掌都贴在了沈晦布下的神光屏障上。更多的纯净魂力透过屏障,丝丝缕缕地渗入枯树躁动的怨气中。
如同滚烫的岩浆遇到了冰凉的泉水。
狂躁的怨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中和、安抚,翻腾的势头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枯枝的舞动变得迟滞、无力,最后软软垂下。树洞里涌出的黑血也渐渐变缓、凝固。
整个老槐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哀。
一百三十七年......树灵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老婆子......撑得好累啊......
我抓住时机,上前一步,手中和光剪流转着温润的银辉:百年树荫福泽,换取拔除厌胜木人,终结诅咒。对吗?
......对。树灵沉默片刻,长长叹息,福泽......不要了。只求......解脱。
我点头。剪刀尖端的和光凝聚如实质,对准树洞深处那半截灰白的木偶,轻轻一。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和光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木偶与槐树心脉的连接处——那里缠绕着无数由怨念和诅咒凝结的、肉眼不可见的黑色丝线。
嗤......
细微的灼烧声响起。
黑色丝线在和光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断裂!
呃啊——!树灵发出一声解脱般的痛呼。
紧接着,树洞深处传来的一声轻响。
那枚深嵌在树心一百多年的厌胜木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了出来,一声掉落在树根下的泥土里。
木人只有巴掌大,雕刻粗糙,面目模糊,但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通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寒。
与此同时,老槐树枯死的枝干发出一阵密集的声,无数枯叶和碎枝簌簌落下。
树洞不再流血,但整棵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灰败、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化为飞灰。
走......了......树灵的声音飘渺如烟,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谢谢......小姑娘的......暖......
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光从树冠散逸,融入夜空。巷子口只剩下彻底死寂、一碰即碎的枯木残骸。
我弯腰,从枯叶堆里拾起那枚冰冷的厌胜木人。
这玩意儿怎么处理?灶王爷凑过来,嫌恶地捂着鼻子,邪性得很!
沈晦皱眉:需以真火焚尽,否则遗祸无穷。
胡离却盯着木人背后一道几乎磨平的刻痕:等等......这好像......是个字?
我翻转木人,在它后背靠近脖颈的位置,确实有一个歪歪扭扭、几乎被污垢覆盖的刻痕——一个古体的字。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
我握着那枚阴冷的木人,抬眼望向巷子尽头那间亮着昏黄灯火的老宅子,眼神沉静无波。
不急。我将木人收进袖中,债主......总会自己上门的。
当铺的煤油灯,啪地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