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阴风卷着纸灰叩响当铺的门。
一位面色惨白的冥差手持勾魂牌立在门外,声音平板无波:“城南豆腐张,戌时回煞。判官令:执念当铺需录其情,衡其念,助其安。”
我接过令牌,指尖触及的刹那,镜渊之力自行流转——
*豆腐张,年五十六,积劳成疾而亡。生前寡言,做豆腐的手艺却冠绝全城。
*他放心不下哑妻幼女,魂魄执意徘徊,终得一夜返家之机。
然回煞夜,生人需避,否则冲撞两伤。家人纵有千言万语,亦只能隔空相望。
胡离往我袖口塞了把隐息香:“带上这个,那家人看不见你。”
张家小院烛火俱灭,唯堂屋留一盏幽暗的长明灯。
哑妻搂着女儿蜷缩在隔壁厢房,呼吸急促,分明醒着。
戌时整,阴风骤起,院门无声自开。
豆腐张的魂魄飘然而入,身形半透,穿着下葬时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他先是怔怔站在院中,望着那盘磨了半生的石磨,伸手想摸,指尖却穿透了磨盘。
他走向堂屋,在自家灵牌前顿了顿,似哭似笑。最终飘向厢房,隔窗凝视妻女。
哑妻似有所感,猛地坐起,泪如雨下,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疯狂比划着手语:“面在缸里,钱在砖下,别惦念……”
豆腐张魂魄剧震,伸手想抱,却只能徒劳地穿过妻子的身体。
他忽然想起什么,飘向厨房。
水缸、米瓮、柴垛——他生前经营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唯有墙角那袋黄豆,才磨了一半。
魂魄蹲下身,固执地做出推磨的动作。
没有石磨转动,没有豆浆流出,只有他无声的执念,一遍遍重复着生前未完成的劳作。
哑妻冲进厨房(她终究违了禁忌),望着空无一人的磨盘前那袋完整的豆子,崩溃地捶打自己胸口——她恨自己未能在他病重前磨完那袋豆。
豆腐张停住动作,回头望着妻子,眼中血泪滑落。他拼命比划:“别苦……好好活……”
生与死,在这一刻,被无声的手语和看不见的泪水连接,又被冰冷的规则割裂。
冥差现身,锁链轻响:“时辰到。”
豆腐张魂魄被牵动,却挣扎着指向灶台。
镜渊之力追溯他所指——灶灰下,埋着个小泥罐,罐里是他攒下的铜钱,本想给女儿打支银簪当嫁妆。
他最后望了一眼妻女,身形渐淡。
哑妻似有所感,扑到灶台掏出泥罐,抱在怀中痛哭。
女儿被惊醒,懵懂地替母亲擦泪。
晨光微露,魂魄彻底消散。
唯有那袋未磨的豆子,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悄然裂开一道缝,溢出些许豆香。
我们离开时,见邻家妇人端来热粥,轻车熟路地安慰哑妻,收拾院落。
人间疾苦,总有微光相接。
回到当铺,往生簿已自动翻开,墨迹淋漓:
“回煞夜,魂归来兮,诉无声之痛,了有生之憾。尘世苦,然念不绝,情不断。”
胡离难得沉默,尾巴耷拉着:“那袋豆子……我明天去帮她磨完。”
次日,胡离真去了。
不仅磨完了豆,还用狐火烘出最嫩的豆腐,雕成朵朵小花,放在豆腐张灵前。
哑妻怔怔看着,忽然对胡离比划:“教我做……这种花。”
此后,张家豆腐铺多了种“相思豆花”,洁白如玉,瓣瓣分明。
人说吃了这豆腐,心口会暖,梦里有故人安然微笑。
那袋未磨完的豆,最终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回煞夜的泪与憾,没有成执念,反而化作了生者继续前行的微光。
往生簿上,豆腐张的名讳旁,开出一朵小小的豆花图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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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冥差后来透露,豆腐张自愿不入轮回,在忘川边帮厨,专磨豆浆给孤魂暖身。
哑妻的手艺越来越好,女儿学会了开口说“甜”。
而回煞夜的记录,成了执念当铺最温柔也最沉重的案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