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陈留刺史府前的广场染成一片凄艳的猩红。
洪水在此处已经退去,留下没过脚踝的泥浆,混杂着暗红的血污、破碎的甲片与折断的兵刃。曾经象征着兖州最高权力的府衙,此刻门墙破损,旌旗委地,唯有门前那杆依旧被紧紧握在主人手中的“夏侯”字大旗,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寒风中,倔强地飘扬,宣告着此地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抵抗。
旗帜之下,夏侯惇拄枪而立。
他浑身上下已无一片完好的甲胄,玄铁重甲遍布刀斧劈砍的深痕与狼牙箭簇留下的孔洞,左肩一处创口极深,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鲜血顺着臂甲不断滴落,在他脚下的泥浆中晕开一小圈刺目的红。那仅存的独眼,因体力透支与失血过多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却依旧如同濒死的猛虎,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与滔天的恨意,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的身边,是最后不足五十名同样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兵刃的亲卫死士。他们组成了一个残破却坚定的圆阵,将主将护在中心,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与城偕亡的决绝。在他们外围,则是层层叠叠、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却又在主人未曾下令前暂时停下脚步的狼群悍卒。
韩六、赵黑皮、张梆子等核心将领已然抵达阵前,如同几尊散发着浓烈煞气的杀神,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锁定在夏侯惇身上。但没有人动手,所有的狼群士卒,无论是嗜血的狼牙,还是悍勇的狼爪,都在屏息等待着。
等待他们的王,来亲手收割这最后一颗、也是最具价值的头颅。
空气凝固了,整个陈留城的喊杀声似乎都已远去,唯有此间,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正在疯狂累积。
“踏……踏……踏……”
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自狼群军阵后方传来。
黑色的潮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韩破军缓步而来。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旧袍,血色长刀随意地扛在肩头,刀身上沾染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正沿着冰冷的刀锋缓缓滑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激战后的疲惫,唯有万载寒冰般的平静,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倒映着夏侯惇身影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踏在泥泞中,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跳节拍上,让那凝重的气氛愈发紧绷。
终于,他在距离夏侯惇二十步外站定。
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瞬间穿透了空间,与夏侯惇那燃烧着烈焰的独眼,轰然对撞!
无形的气机在两人之间激烈交锋,仿佛连空气都被扭曲、撕裂!周遭的狼群士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即便是韩六这等悍将,也感到一阵心悸。
“韩!破!军!”
夏侯惇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滔天的怒火。他猛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那杆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镔铁长枪被他单手提起,枪尖遥指,独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西凉野犬!屠我大将!戮我子民!毁我城池!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夏侯元让,纵是血溅五步,也要撕下你几块肉来!”
声如霹雳,在这死寂的广场上炸响,带着一股惨烈的决绝,竟让周遭的狼群士卒都为之一肃。
然而,面对这饱含血泪的控诉与滔天恨意,韩破军的反应,却只是一声极轻、极淡,仿佛听到蝼蚁呓语般的嗤笑。
“呵。”
他缓缓将肩头的血色长刀放下,刀尖斜指地面,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冷漠:
“夏侯元让,曹操臂膀。”
他的目光扫过夏侯惇残破的甲胄和流淌的鲜血,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毁掉的器物。
“今日,断了。”
“狂妄!”夏侯惇暴喝一声,独眼瞬间赤红!他再也压制不住胸中沸腾的杀意,那是一种被轻视、被践踏尊严后爆发的极致愤怒!
“死来!”
话音未落,夏侯惇动了!
他脚下的泥浆轰然炸开,身形如同脱弦的劲弩,人随枪走,那杆镔铁长枪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刺韩破军咽喉!枪尖所过之处,竟发出刺耳的尖啸!这一枪,汇聚了他毕生的武学修为、所有的恨意与最后的生命力,快!准!狠!誓要一击毙敌!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枪,韩破军瞳孔微缩,却并未后退。
他右脚猛地向后一踏,稳住身形,腰腹发力,拧身、挥刀!动作一气呵成,简洁到了极致,也迅猛到了极致!
“锵——!!!”
血色长刀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在了枪尖侧面三分之处!
火星爆射!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刀枪交击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卷起地上的泥浆血水,形成一圈浑浊的涟漪!
夏侯惇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力顺着枪身狂涌而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条右臂都感到一阵酸麻!他心中骇然,这韩破军的力量,竟比传闻中更加可怕!
但他毕竟是沙场宿将,临危不乱,借着对撞的反震之力,枪身一抖,化刺为扫,枪杆如同一条毒蟒,拦腰扫向韩破军!
韩破军刀势不变,手腕翻转,血色长刀由劈转格,刀身如同拥有生命般,再次精准地封挡住了这势大力沉的横扫!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两人身影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两步。
第一次交锋,电光火石间,平分秋色!
但夏侯惇心中却已沉了下去。他双臂发麻,气息微乱,而反观韩破军,依旧气定神闲,仿佛刚才那两下硬碰硬,对他而言不过是热身而已。
“你就这点能耐?”韩破军甩了甩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若仅如此,便太让本王无趣了。”
“混账!”夏侯惇独眼怒睁,耻辱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不再保留,体内残存的内息疯狂运转,整个人气势再度攀升!
“杀!”
他再次挺枪而上,枪法骤然变得狂猛暴烈,如同疾风骤雨!点点寒星乍现,笼罩韩破军周身要害!每一枪都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力道,枪风激荡,将地面的泥浆都卷起老高!
韩破军终于动了真格。
他不再一味格挡,血色长刀化作一道血色匹练,迎向那漫天枪影!
“叮叮当当铛铛铛——!!!”
刀枪碰撞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打芭蕉,连绵不绝!两道身影在泥泞的广场上高速移动、交错、碰撞!夏侯惇的枪法老辣狠戾,经验丰富,每每于不可能处发出致命一击。而韩破军的刀法则更加霸道,更加直接,以力破巧,往往一刀劈出,就逼得夏侯惇不得不回枪自救!
刀光枪影,纵横交错!
杀气弥漫,撼人心魄!
周围的狼群士卒看得目眩神迷,连大气都不敢喘。韩六紧握着巨斧,死死盯着战局,随时准备出手。而夏侯惇那些残存的亲卫,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能看出,自家的将军已然拼尽了全力,却始终无法占据上风,反而在那柄诡异的血色长刀下,守多攻少,险象环生!
激斗中,夏侯惇一枪刺向韩破军心口,被其侧身躲过,长刀顺势反撩,直削其手腕!夏侯惇急忙缩手,枪身下压格挡!
“铛!”
火星再次迸溅!
这一次,夏侯惇清晰地听到,自己那杆千锤百炼的镔铁长枪,发出了一声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嗡”鸣!那是金属承受达到极限的哀鸣!
他独眼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的枪……要撑不住了!
而也就在他心神微分的这一刹那,韩破军眼中寒光暴涨!
“破!”
血色长刀骤然加速,刀势如同天河倒泻,带着一股粉碎一切的意志,不再是简单的劈砍,而是凝聚了全身力量与杀意的——重斩!目标,直指那已然出现裂痕的枪杆!
夏侯惇避无可避,只能咬牙将全身力量灌注双臂,横枪硬架!
“给某挡住!!!”
“锵——咔嚓!!!”
震耳欲聋的爆响之后,是一声清晰无比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夏侯惇那杆伴随他征战半生、饮血无数的镔铁长枪,竟被血色长刀从中生生劈断!
半截枪头带着一溜火星,旋转着飞向半空!
夏侯惇虎口彻底撕裂,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如遭重击,踉跄着向后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用半截断枪撑住身体,没有倒下。他胸口剧烈起伏,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绝望!
韩破军持刀而立,刀尖斜指,声音依旧冰冷:
“兵器已断,夏侯元让,你还有何遗言?”
广场之上,死寂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拄着断枪、剧烈喘息的身影上。
胜负,似乎已分。
宿命对决,气机交锋!枪出如龙,刀撼山岳!火星迸溅,劲气四溢!攻守变幻,险象环生!刀断长枪,胜负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