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表象。
儒学的核心理想其实是:君主是圣人,官员是君子,百姓是良民。
如此便会形成一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级清晰,各阶层遵守各自礼节,各司其德。君、臣、百姓都拥有崇高道德的礼仪之邦。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士绅阶层和统治阶层会自动忽略圣人要求他们有崇高道德的部分,扩大要求百姓有崇高道德、必须当顺民的部分,选择性的运用。
当权势、金钱、美人唾手可得的时候,当权者会马上将仁义礼智信抛诸脑后。
理想式的乌托邦和沉重的道德枷锁,是儒学的‘魂’与‘困’。
它是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却指引了千年方向的星盘。
“此外,读书人寒窗苦读,正因廷有‘优免’之德政。使得我等读书人能心无旁骛修身齐家,以备将来治国平天下。”看到苏文没有发脾气,郑进更来劲了,“此乃朝廷养士之恩,治理地方根基之所系。治理州府靠的是文人士子,而非黔首百姓。”
治理州政靠的是文人士子,而非黔首百姓?苏文心中冷笑,治理州府靠文人不假,可没有让你们把百姓压榨到饿殍遍野的地步。
“大人此举虽出于公心,实则是扰乱朝廷‘优免’士绅之制!消息传出,本州乃至临州士子,必然会人心惶惶,不愿再为明府效力。”姚辉继续道,“此事若被朝中御史闻之,一顶败坏礼制、离间士心的大帽子扣下,大人您纵有千般功绩,也难抵此过啊!”
哟呵!还威胁上了?
给你们脸了?
朝廷御史闻之?你们怕是不知道,翼州府现在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而且就算此时被皇帝知道了老子也不惧,还田于民那是在践行民为贵。你们可以利用圣人之言,本官照样可以用之。
“与其担心本官被朝中御史参奏,还不如担心你们自个儿的前程。”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据被抄没田产的士绅供述,各士绅投献在你俩名下田产足足有万亩之多,远远超过了朝廷规制的1500亩,你俩已经犯下了诡寄之罪。”
猛的一拍案桌,把二人吓了一大跳:“来人,革去他们的功名,判处三年劳役。”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二人闻言立刻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求饶。
革去功名、三年劳役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刚才不是口若悬河大谈圣人之道吗,还用言语威胁本官,怎么突然就跪下了?”苏文笑了,“你们两个有点不禁吓呀。”
听到苏文的风凉话,二人内心把苏文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妈的,老子之前在受士绅和黄文彦欺负,现在还要被你这个新来的州官欺负。
官大一级压死人。
士绅挂靠在我们名下的田产虽然有上万亩,得利却只有一成,还得看士绅们的脸色。
在翼州士绅面前,我们可谓是摇尾乞食。
士绅投献田产在举人名下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就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你要拿这个说事。
简单的说。
我们是赚最卑微的银子,背最大的锅。
“饶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圣人弟子,本官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了。”苏文语气一转,“这样吧,如果尔等愿意戴罪立功,本官就不向朝廷呈奏尔等诡寄之罪。”
“敢问大人,如何戴罪立功。”郑进连忙问道。
“我等愿意为大人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姚辉立刻表忠心。
“早点这个态度不就好了吗?偏偏圣人之言,礼曰什么的一大堆废话,呕哑嘲哳。本官是状元,你们那点学问唬得了庶民百姓唬不了本官。”苏文不阴不阳的道,“本官是你们的直系上官,不以本官马首是瞻,就是尔等不懂事了。”
“下官懂事。”
“下官懂事。”
二人鞠躬点头如捣蒜。
“唉!就怕你们圣人圣言说的头头是道,真正办起事来却是百无一用。”只听苏文叹息一声,“毕竟翼州之前的具体事务都是师爷在做,尔等只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设。”
一句话说的二人面脸通红,无地自容。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官现在打算把具体事务交给你俩去干,给尔等一个掌权的机会,你俩可有信心干好?”苏文问。
“下官愿意一试!”郑进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自信。
“下官有信心。”魏辉作为举人出身,骨子里还是有一些傲气的。
“行吧。你们两个一个负责清丈土地,清丈所有土地,包括士绅和百姓的。另外一个负责整理户籍,重新清点百姓人口。”苏文下达了命令,“这两件事情听起来容易,其中却是有很多关键细节,能不能干好,就要看你们有没有真本事了。”
“下官定不负明府厚望!”二人自信满满。
虽然这两人之前都已经被架空,但就算尸位素餐,也耳濡目染,清楚里面的门道。
“二位都是流官,如果你们能替本官办好这件事情,本官会给你们一个好的官评,三年任期满了推荐你们平调或者升迁。”
“如果本官发现你们能力很强,甚至会提拔你们。”
“如果办不好那就证明你们没能力,到时候别说平调升迁了,本官将会追究尔等的诡寄之责。”
“下官必定全力以赴。”二人立刻表忠心。
巴不得立刻完成任务,然后离开翼州这鬼地方,呆在翼州那是一点油水也没有,还要努力办实事,之前他们一直都在躺平。
“下去吧。”苏文摆了摆手,三年之后你们走的了算你们有本事。
“启禀大人。”郑进说出了现实中的难题,“下官手底下的那些胥吏都是士绅本家,平日里根本不把下官等放在眼里。而这次又是带他们去丈量他们家的土地,他们必然或是不尽心,或是会暗用手段,阻扰丈量。”
“你们不会裁撤了他们换上听话的吗?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后台。把他们抓起来关押,拿出你们同洲吏目朝廷命官的气势来。”苏文神情一冷,“这点小事还要本官教,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下官惭愧!”
“下官告辞。”
二人悻悻的离开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