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温柔气息靠近时,她筑起的所有冰冷防线在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跨越生死重逢的酸楚与无尽愧疚
晌午过后,阳光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苏婉清依旧独自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衣料,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未来的种种可能,恨意与冷静交织,让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呼唤:“清儿?”
这个声音……
苏婉清猛地抬起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是母亲!柳姨娘!
她几乎是立刻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快步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的生母,柳姨娘。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襦裙,料子普通,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熨帖地穿在她纤细的身子上。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只插着一根素银簪子,脸上未施脂粉,眉眼温婉,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眼角的细纹记录着岁月的艰辛与隐忍。
这就是她的母亲,前世里,唯一真心疼爱她,却因地位卑微而无力保护她,最终在她“病逝”后,听闻在将军府中郁郁而终,死前都未能再见她一面……
看着母亲此刻还年轻、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带着担忧和小心翼翼的关爱,苏婉清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前世,她懵懂无知,被接去世子府时,甚至还带着一丝攀附富贵的虚荣和对姐姐的感激,完全忽略了母亲那绝望而恐惧的眼神。她未能尽孝,反而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无尽的悲痛中了却残生……
愧疚、心痛、重逢的狂喜……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重生以来强行筑起的、冰冷坚硬的心防。
“娘……”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依赖。
柳姨娘见女儿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唇上还有未消的破损和淡淡血痕,心头猛地一紧,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握住她的手:“清儿,你这是怎么了?云翠说你染了风寒,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母亲的手,温暖而略带薄茧,那真实的触感,那熟悉的温度,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苏婉清情感的闸门。
她再也忍不住,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隐忍,猛地向前一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紧紧抱住了柳姨娘纤细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母亲带着皂角清香的、柔软的怀抱里。
“娘……娘……”她一声声地唤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柳姨娘胸前的衣襟。那不是演戏,不是伪装,是压抑了太久太久,跨越了生死界限,终于得以宣泄的、最真实的情感。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从最初的压抑,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悲恸的呜咽。那哭声里,包含了前世所有的冤屈、痛苦、绝望,以及对母亲深深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柳姨娘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至极的悲伤弄得手足无措,心也跟着揪痛起来。她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女儿这撕心裂肺的哭声,绝非寻常。她只能本能地紧紧回抱住女儿,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单薄的背脊,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心疼:“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啊……娘在这里,有什么委屈跟娘说,娘在这儿呢……”
她以为是女儿在府中又受了哪位夫人小姐的刁难,或是因庶出的身份暗自神伤。她自己的日子过得艰难,更能体会女儿在这深宅大院里的不易。
苏婉清只是摇头,将母亲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前世错失的温暖和依靠,在这一刻尽数补回来。泪水滚烫,灼烧着她的脸颊,也灼烧着柳姨娘的心。
过了许久,苏婉清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她依旧埋在母亲怀里,不肯抬头,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柳姨娘见她情绪稍稳,这才柔声问道:“清儿,告诉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苏婉清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她不能说实话,那太过惊世骇俗,也会让母亲平白担惊受怕。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安抚的笑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有……娘,没人欺负我。就是……就是昨夜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梦见……梦见我离开了娘,再也见不到娘了……心里害怕得很……”
她说着,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些控制不住。
柳姨娘闻言,心头一松,随即又是阵阵酸楚。原来是被噩梦吓着了。她怜爱地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女儿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慰道:“傻孩子,梦都是反的。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红肿的眼睛,心疼地叹了口气:“定是昨日吹了风,又魇着了。待会儿娘去小厨房,看看能不能给你熬碗安神汤来。”
“嗯。”苏婉清依恋地靠在母亲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刻,拥抱失而复得的母亲,感受着这真实的温情,她心中那冰冷的恨意仿佛被稍稍融化了一角。
她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仇敌依然虎视眈眈。但至少这一世,母亲还活着,还温暖地在她身边。为了母亲,为了她自己,她也必须坚强起来,步步为营,绝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这温暖的怀抱,是她复仇路上,第一份需要誓死守护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