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那滚烫而有力的手掌紧紧攥着,仿佛烙铁烙在了肌肤上,带着病中之人不容置疑的执拗。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即使在高烧虚软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力量。江浸月僵在原地,看着殷夜沉深陷于枕衾之间、眉头紧蹙的昏睡容颜。病弱为他平日过分精致的面容蒙上了一层脆弱的阴影,那双仿佛总是能洞穿人心的狭长凤眸紧紧闭着,眼尾那抹天生的、若有若无的绯红,此刻因高热而带着难耐的痛苦。
最终,她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迅速消散在弥漫着药味和虚弱呼吸的昏暗空气里。
她用尚且自由的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托起他沉重的头颈。他的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际,触感不同于平日的冷硬。将小小的白色药片抵在他干涸的唇边,他似有所觉,嘴唇微张,她趁机将药片送入。接着,她端起水杯,凑近他的唇,一点点地倾斜。水流缓慢地润湿他的嘴唇,他无意识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高挺的鼻梁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
喂完药,她想抽出手,去浴室拧一条冷毛巾来帮他物理降温。然而,仅仅是手腕微微一动,他就像被触动了最敏感的警报,即使在深沉的昏睡中,也立刻收紧了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痛呼出声。
“别走……”他再次含糊地呓语,声音比刚才更微弱,却带着一种更深切、几乎是孩童般的依赖和恐慌,“……不准……”
这声微弱的呓语,像一根最细小的、淬了冰又带了点温热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江浸月心中某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度柔软的角落。一股酸涩的感觉莫名地涌上鼻尖。
她不再试图挣脱。就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半俯着身的姿势,她用空闲的左手,费力地够到床头柜上的水盆和毛巾。将毛巾浸入冰水中,再拧干,这个过程因为只能单手操作而显得笨拙而艰难,水渍溅湿了她的袖口,带来一片凉意。她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似乎暂时驱散了一些灼热带来的痛苦,他紧蹙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舒展了一瞬,沉重的呼吸也似乎平和了些许。
她就这样侧身坐在床沿,任由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自己的右手,身体维持着一个并不舒适的姿势,用左手一遍遍地为他更换额头上被体温焐热的毛巾,偶尔,还会用毛巾的边缘,轻轻擦拭他汗湿的颈侧和锁骨。指尖偶尔划过他滚烫的皮肤,那异样的热度让她心惊,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
时间在这近乎静止的照顾中悄然流淌。窗外,是亘古不变的、被冰雪覆盖的沉默山峦,夕阳的余晖给雪峰镶上一道凄艳的金边,随即迅速被暮色吞噬。室内,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壁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床上病弱的男人和床边沉默照顾的女子。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毛巾浸入水盆又提起的轻微声响,以及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
她看着他沉睡的侧脸。高烧带来的潮红褪去一些后,呈现出一种虚弱的苍白。平日锐利如刀锋的下颌线条此刻也显得柔和了些许,长睫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卸下了所有冷厉、戒备和掌控的面具,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需要依靠的脆弱生命。
一种陌生的、极其复杂的情愫,在她心底深处悄然滋生、蔓延。有源于本能的怜悯,有面对这种反常脆弱产生的巨大困惑,有对自己此刻行为的茫然不解,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极力抗拒承认的、细微的悸动。
夜幕彻底降临,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走廊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他的体温在她的守候下,终于开始逐渐下降,抓着她的手虽然仍未松开,但力道明显减轻了许多,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江浸月感到全身僵硬酸痛,喉咙也干得冒烟。她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想要抽出手腕,想去给他倒一杯温水,也让自己活动一下几乎麻木的肢体。
就在她的手腕即将完全脱离他掌心的瞬间,那双紧闭的眼睛却倏然睁开了。
那双凤眼虽然带着疲惫,却已恢复往日的深邃。他的目光缓缓从她写满倦意的脸庞,移到两人依旧相连的手上,最后定格在她清澈的杏眼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黑暗中,两人的视线无声交缠,呼吸可闻。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戴上冰冷的面具。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海域,里面有讶异,有困惑,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波动,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卸下防备后的柔软。
这沉默的对视漫长如同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如同心跳的间隙。
良久,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嗓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让我不知所措。”
最终吐出的那句话,很轻,却像一块被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