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浸在暮色里,鎏金般的光顺着飞檐往下淌,连青砖缝里的青苔都染了层暖。纯妃苏绿筠扶着可心的手往清凉殿去,夏日里晚风裹着花丛中晚香玉的甜,丝丝缕缕缠上宫装的裙摆,却吹不散她眉尖那点郁气——方才去上下天光,本想与舒贵人和魏贵人亲近拉拢一番,却没想通她二人却是找了个借口都走了,真是可气。
指尖将素绫帕子绞出几道深痕,指节泛着青白,连腕间银钏都被攥得贴紧了肌肤。裙摆扫过青石板时,沾了些傍晚的潮气,凉丝丝地缠在脚踝,像极了那些若有若无的轻视。
“主儿,慢些走,这阶前青苔滑。”可心早察觉到主子掌心的力道,悄悄放缓脚步,从袖中摸出柄绣着兰草的团扇,趁苏绿筠垂眸出神时,轻轻往她颈边送着凉风。声音压得又软又细,像浸了温水:“您别往心里去,舒贵人和魏贵人或许都是宫里真的有事,并不是有心针对您的?”
苏绿筠的脚步顿在半阶上,眼角余光扫过可心垂着的眼——这丫头跟着她多年,最是懂她的心思。她轻轻嗤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带着几分冷意,像冰粒落在瓷盘上:“真当本宫是个傻的,怎的本宫一去就个个都有事,本宫看分明就是不想与本宫亲近!”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珍珠点翠步摇,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映着天边残存的霞光,却没半分暖意,“这宫里,连风都带着许多心眼。”
“主儿,您这是何苦跟她们置气?”可心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苏绿筠耳边,“旁人的眼光算什么?这宫里的日子,终究要看皇上的心意。您看皇上这次来圆明园,安排您住在清凉殿时,皇上特意说‘绿筠怕热,这临湖的殿宇最是凉快’——那可是从前慧贵妃住过的地方,多少人盯着呢!”
“清凉殿”三个字入耳,苏绿筠的脚步竟不自觉地快了些。眼前顿时浮现出那座临湖的宫殿:殿外的湘妃竹长得茂密,风一吹便沙沙响,比别处要凉上好几度;殿内地面下埋着冰窖的引管,便是正午最热的时候,踩在金砖上也是沁凉的;窗上挂的蝉翼纱,是江南新贡的,薄得能透进湖光,衬得殿里的紫檀木桌椅、青釉花瓶都添了几分雅致。
她忽然想起搬进去那日,皇上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拿着她绣的荷包笑:“你这手艺,比四执库的还好。”那语气里的温和,像温水浸过心尖,方才的郁气竟散了大半。指尖的帕子渐渐松了,嘴角悄悄往上弯了弯,却又怕失了端庄,忙抬手拢了拢衣襟,将那点笑意掩了去。
可心眼尖,早瞥见她眉梢的松动,忙趁热打铁道:“主儿您看,这清凉殿可不是谁都能住的!奴婢可听说过,先帝的敦肃皇贵妃当年也住过这儿——那位可是先帝心尖上的人,连皇后都要让三分的。如今皇上让您住进来,这心意还不够明白吗?”
这话像一捧暖汤,稳稳地浇在苏绿筠心上。敦肃皇贵妃的名头,她自打进王府就听过——那是先帝朝最耀眼的妃嫔,家世显赫,性子烈,却偏得先帝独宠。如今自己也住了这宫殿,皇上的看重,哪里是那些闲言碎语能比的?
眉梢的郁气渐渐化开,眼角也染了些笑意,连步摇上的珍珠都似活了般,晃着温柔的光。她却还端着几分架子,抬手轻轻拍了拍可心的手背,语气里带着点故作严肃的嗔怪:“可心,不许胡说。敦肃皇贵妃是先帝的人,又是贵妃之尊,哪能随便拿来比?”
“是,奴婢失言了。”可心忙低下头应着,嘴角却悄悄勾了勾——主子这话,分明是乐了。
苏绿筠没再说话,脚步却愈发轻快。晚风穿过前头的竹林,送来阵阵凉意,吹得衣袂翻飞,像极了她此刻舒展的心境。望着不远处清凉殿亮起的宫灯,暖黄的光映在青石板上,心里的得意像潮水般涌上来——那些嚼舌根的丫头懂什么?慧贵妃、敦肃皇贵妃不过是“贵妃”,只要她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凭她的性子,未必不能再进一步。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缠只要自己稳得住,这中宫之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随即又被端庄的笑容掩去。
清凉殿的宫门越来越近,宫灯的光裹着竹香扑面而来。苏绿筠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野心悄悄藏进衣袖的褶皱里,扶着可心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