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盆泼翻的浓墨,将整个苍云岭都浸泡其中。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新兵狗蛋抱着心爱的56半,把身体死死贴在一棵冰冷的老松树干上,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自己快要和这棵树融为一体了。
“他娘的,这鬼天气,伸手不见五指。”
狗蛋在心里骂了一句,把领子又紧了紧,试图抵御钻进脖颈的寒风。
风里,似乎夹杂着什么奇怪的味道。
不是松针的清香,也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一种……让他后脖颈汗毛直竖的冰冷味道。
他使劲瞪大眼睛,想看穿眼前的黑暗,可除了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
“别是撞上邪了吧……”狗蛋哆嗦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枪。
这杆枪,是他的胆。
只要握着林总工造出来的这宝贝疙瘩,心里就踏实一半。
在他身后几十米外的一处灌木丛里,老兵班长“老油条”正像一尊石雕般纹丝不动。
他把耳朵贴在地面上,闭着眼睛,用最古老也最可靠的方式感知着这片土地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震动。
可他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
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连平日里最爱吵闹的夜虫,今晚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声不吭。
这死寂,比千军万马的冲锋还让人心慌。
老油条缓缓抬起头,像一头警觉的老狼,用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视着黑暗。
他发誓,他感觉到了。
就在刚才,就在他和狗蛋之间那片不足十米的空地上,有东西过去了。
无声,无息,像一阵风,又像一群飘荡的孤魂野鬼。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警报,却又犹豫了。
万一是自己神经过敏,惊扰了部队,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住枪,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
他不知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十五个真正的“鬼”,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他这道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
黑田贤二小队,如同一群融入黑暗的毒蛇,贴地滑行。
他们身上的特制伪装斗篷,吸收了所有微弱的光线。
他们脚下的特制军靴,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最前方的一名队员,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用一把淬了油的特制钢钳,轻轻夹住了一根绊索。
“咔哒。”
一声比蚊子哼哼还轻微的声响,连接着土制手榴弹的引线被剪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他们就像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朝着那座被瀑布掩盖的山谷,一步步逼近。
……
与外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相比,瀑布后的指挥基地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温暖如春,灯火通明。
李云龙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卷,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面前那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被分割成了几十个小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是一片由黑、灰、红三色构成的诡异世界。
“他娘的……他娘的!”
李云龙看得眼都直了,嘴里翻来覆去就这两个字,烟卷一抖一抖,烟丝洒了一地。
屏幕上,那十五个明亮的红色人形轮廓,正以一种让他这个老兵油子都感到头皮发麻的专业姿态,穿过了狗蛋和老油条的防区。
那配合,那天衣无缝的动作,简直就像一个人在同时操控十五具傀儡。
“乖乖……这要是没有你这‘天眼’,老子今晚就得稀里糊涂地去见阎王爷!”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在发颤。
他不是害怕,而是后怕!
是一种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本事,在别人面前被碾得粉碎的震撼!
他自问,要是把他李云龙放在外面,别说发现,恐怕人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以为是自家兄弟在开玩笑!
“林总工,你给老子说句实话,”李云龙凑到林凡身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你这玩意儿,是不是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撕下来的?谁什么时候死,上面都写得一清二楚?”
林凡没有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
其中一个监控画面瞬间被放大。
画面中,一个红色人影正小心翼翼地用探针拨开一处伪装过的浮土,下面,是一枚压发式地雷。
那人影熟练地拆除了引信,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李云龙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我操!老子亲自埋的雷!连张大彪都不知道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就像被人当众扇了十几个大嘴巴子。
自己引以为傲的丛林战经验,那些土得掉渣却行之有效的陷阱,在人家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这帮小鬼子,不是人,是一群成了精的畜生!”李云龙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们是帝国最顶尖的渗透部队,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英。”林凡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他的手指在虚拟地图上划出一条红线。
“按照他们的行进路线,再有七分钟,他们就会进入A3区域,那里是我们防御的绝对死角。”
“那还等什么?!”李云龙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让王承柱开炮!给老子把那片地犁一遍!”
“然后呢?”林凡转过头,看着他,“暴露我们的炮兵阵地,暴露我们的位置,然后迎接日军几个师团的围剿?”
李云龙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
“那……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摸到咱们被窝里来吧!”
“谁说要让他们摸进来了?”
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拿起加密通讯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张大彪。”
“到!”通讯器里传来张大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准备开灯。”
“是!准备开灯!”
……
密林中。
黑田贤二猛地停下了脚步,并拢的五指猛然张开,一个急促的停止手势。
身后的十四个队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在原地,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
不对劲。
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大脑。
风停了。
虫不叫了。
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凝固了。
这片山林,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而他们,就是即将被活埋的祭品。
黑田贤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种感觉,他只在诺门坎面对苏联人的喀秋莎齐射前,体验过一次。
那是被死神用冰冷的指尖抚摸脊背的感觉!
他眯起眼睛,如同一只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猎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黑暗,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
可他知道,有东西在看着他。
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成百上千双,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次心跳,都被那看不见的存在,牢牢掌控。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广场上的小丑,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都变得毫无意义。
危险!
致命的危险!
黑田贤二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肌肉紧绷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
他前方的地面上,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声音很轻,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黑田贤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