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基地的指挥部里,烟味、汗味混成一团,压得人胸口发闷。
“哐当!”
一个搪瓷缸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云龙一脚踹翻了椅子,猩红着双眼,像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公牛,军靴一下下砸着水泥地。
“他娘的!”
“飞机图纸在这!铝矿在东北!可天上飞的鸟呢?!人呢?!”
他一把揪住自己的领口,声音嘶哑地吼道:“总不能让老子把坦克开到天上去吧!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墙角,丁伟一言不发,手指慢条斯理地捻着一颗花生米,指甲将花生壳碾成了粉末。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寒气。
孔捷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猛嘬旱烟,烟雾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老李,这事儿急不来。”丁伟分析道,“能开飞机的,都是金疙瘩。国军那边当祖宗供着,咱们这泥腿子队伍,人家凭啥来?”
“凭啥?”
李云龙猛地回头,一拳砸在地图上。
“就凭咱们是真心要干死这帮狗娘养的日本鬼子!这理由不够吗?!”
指挥部里的火药味快要被点燃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政委赵刚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那姿态像攥着千斤重担。
“都静一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的火气瞬间熄灭了。
三道目光齐刷刷钉在他手里的档案袋上。
赵刚走到桌边,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发黄纸页,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几行履历。
“我把所有牺牲和失踪同志的档案翻了个底朝天。”
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角落里,找到了他。”
“高翔。”
李云龙一把抢过纸,凑到油灯下:“高翔?谁啊?干什么的?”
赵刚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一个沉重无比的秘密。
“前国军空军王牌飞行员,个人战绩,击落日机五架。代号,‘天狼’。”
“五架?!”
孔捷手里的烟锅“啪嗒”掉在地上。
丁伟手里的花生米被生生捏成了粉。
五架!那是多少飞行员用命都换不来的王牌荣耀!
“这么个狠人,怎么没听过?”丁伟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眼神锐利起来。
赵刚的眼神黯淡下去,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惜。
“因为他看不惯上峰的腐败和不抵抗。眼看同胞在日机轰炸下成片死去,他请求出战,得到的命令却是‘保存实力,避免冲突’。”
李云龙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狗屁的保存实力!”
“在一次掩护任务中,他再次违抗命令,单机突入敌阵,拼光了最后一滴燃油,打掉了两架轰炸机。”
赵刚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然后,他没有选择跳伞或返航,他调转机头,飞向了我们根据地的方向。”
“他想来投奔我们!”李云龙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好小子!有种!人呢?”
赵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航向,被他自己的后方指挥部,判定为‘驾机叛逃投共’。”
“为了‘肃清影响’,他们出动了高射炮阵地……”
“对着他的飞机,开火了。”
“你说什么?!”
“轰!”
李云龙一拳把厚实的木桌砸出一个窟窿,木屑纷飞。
“他娘的!畜生!这帮不当人的狗杂种!”
孔捷猛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南方破口大骂:“我日他先人!打鬼子没本事,打自己人一个比一个狠!这还是中国人吗!”
一直沉默的丁伟,那股森冷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这已经不是打自己人了。这是谋杀!他们亲手毁掉了一把最锋利的剑,毁掉了我们自己的英雄!”
指挥部里,死一样的寂静。
每个人的胸膛里都像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愤怒、悲凉、憋屈,堵得人想杀人。
一头本该翱翔九天的雄鹰,就这么被自己人,亲手折断了翅膀。
“飞机坠毁,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活了下来,被一个老猎户救了。”赵刚的声音沙哑,“从那天起,他对所有穿军装的人彻底心死,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山沟里,当了个教书先生。”
李云龙抬起血红的眼睛,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政委,他在哪儿?”
“老子亲自去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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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晋西北深处一个偏僻山村。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一间破旧的土屋前。
一个穿着洗到发白的长衫,面容清瘦、眼神空洞的中年男人,正在教几个孩童念书。
他就是高翔。
看到两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陌生人,高翔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泛起冰冷的警惕和厌恶。
他让孩子们自习,走到门口,嗓音干涩,字句像是从喉咙里刮出来的。
“两位军爷,有事?”
赵刚上前一步,郑重地敬了个军礼,语气无比诚恳:“高翔同志,我们是第八路军新一团的,想请您出山,跟我们一起打鬼子。”
高翔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打鬼子?你们拿什么打?小米加步枪吗?”
“不好意思,我不会开带翅膀的步枪。”
李云龙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被赵刚死死按住。
赵刚依旧耐心地说:“我们有能力,有装备,我们正在建造自己的机场。我们需要您这样的英雄,来执掌我们未来的天空。”
“英雄?”
高翔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凄凉和自嘲。
“这个词,我早就戒了。”
“中国的空军,在我被自己人打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回吧。我只是个教书先生,不想再碰任何跟战争有关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要关门。
“等等!”
李云龙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
但他没有再吼,也没有讲任何大道理。
他只是粗暴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直接怼到高翔的面前。
照片上,群山环抱的秘密峡谷中,一条巨大、笔直的水泥跑道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
成千上万的战士和工人如同蚂蚁般忙碌,那通往天空的灰色巨龙雏形,带着一种野蛮而震撼人心的力量。
李云龙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老子不跟你讲那些虚头巴脑的道理!”
“他们折了你的翅膀,老子就给你换一对钢铁的!”
说完,他松开手,和赵刚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高翔整个人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
他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条跑道,像一把烧红的刺刀,瞬间捅穿了他用冷漠和绝望筑起多年的心墙。
那一夜,高翔彻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李云龙和赵刚正准备失望地离开。
村口,一个身影出现了。
高翔背着单薄的行囊,依旧是那身长衫。
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摇曳的火星。
他走到两人面前,嘴唇动了动,沙哑地问:
“你们的飞机……能飞多快?”
李云龙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满是狂傲与自信。
“快到能让你把欠小鬼子的债,连本带利,一笔一笔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