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政府分配的单身宿舍，林枫脱下那条沾满黄泥的裤子，泥点已经干涸，像一块块丑陋的勋章。他没有立刻去洗，而是把它和那双同样“功勋卓着”的鞋子放在门口，仿佛在提醒自己，那个叫老王村的地方，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日常。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他打开了那个破旧的笔记本，借着昏黄的台灯光，再次审视着上面记录的文字。
“路烂，逢雨必淹。”
“三轮车陷坑，青菜险倾。”
“救护车难入，病人靠抬。”
“小女孩摔倒，新裙染泥。”
每一个字，都对应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那些或麻木、或怨愤、或无奈的表情，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特别是那个坐在泥坑里，无声哭泣的小女孩，和她母亲那双混杂着心疼与绝望的眼睛，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调出了【民心天平系统】的界面。
【管辖区域：石桥镇】
【区域民心总值：-9】
这个数字，像一个顽固的伤疤，迟迟不见好转。他将视角切换到老王村，地图上，那片区域飘着一片刺眼的红色光点。他随意点开几个。
【王二柱，民心值：-20（极度不信任\/麻木）】
【刘翠花，民心值：-25（失望\/抱怨）】
【王小丫（摔倒女孩）母亲，民心值：-40（绝望\/怨恨）】
看着这些负数，林枫非但没有感到沮丧，眼中反而亮起了一丝光。李卫国他们以为把自己扔进了一潭死水，却不知道，对于一个需要民心的人来说，这片怨气冲天的土地，简直是一座尚未开采的富矿。
可是，怎么开采？
他现在是个“三无人员”：无经费，无人事权，连打印几张纸都要看王明的脸色。写报告？那份关于修路的报告递上去，只会被王明当成笑话，在办公室里传阅一圈，然后扔进碎纸机。
硬碰硬，是鸡蛋碰石头。
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林枫的目光落在了系统界面的右下角，那个闪烁着微光的【民心商城】图标上。
他点开商城，琳琅满目的商品列表在眼前展开。最顶上几个金光闪闪的图标，标价高得吓人。
【官威光环（高级）】：佩戴后，王霸之气侧漏，下属敬畏，对手胆寒，发言时自带威严，令人信服。售价：民心点。
林枫撇了撇嘴，这得让全县人民都拥护自己才能换得起吧？自己现在这点家当，连个光环的边儿都摸不着。
【群体性失忆卡】：对指定区域使用，可让区域内人群忘记某一件指定事件。售价：8888民心点。
这个好，要是李卫国用了，估计能让全镇的人都忘了石河水库这回事。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扫，跳过那些看起来就很玄乎的昂贵道具，在实用工具区停了下来。
【真言符】：售价200点。用过了，效果不错。
【证据指引卡】：售价150点。也用过了，物超所值。
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一个蓝色的小药瓶图标上。
【精力药水（初级）】：服用后，可在24小时内保持巅峰体力和精力，思维清晰，感官敏锐，无任何副作用。售价：50民心点。
50点。
林枫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之前帮助张大爷解决灌溉问题，获得了张大爷和他几个邻居的感谢，零零总总积攒了65个民心点。买下这瓶药水，就意味着他几乎要倾家荡产。
这是一场赌博。用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全部身家，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他没有犹豫太久。
想要解决老王村的路，首先得把问题彻底摸清楚。为什么路会这么烂？仅仅是年久失修吗？白天人多眼杂，他这个被“打入冷宫”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不受干扰地，去探寻那条烂泥路背后真正的秘密。
“兑换。”林枫心中默念。
【叮！消耗50民心点，【精力药水】已兑换成功，存放于系统背包，可随时取用。】
看着瞬间只剩下15点的余额，林枫非但不心疼，反而感到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他关掉系统界面，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指向十点。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夜，越来越深。
凌晨一点，整个石桥镇都陷入了沉睡。林枫悄无声息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他换上一身耐脏的深色旧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笔记本、手电筒、卷尺和一个小工兵铲装进帆布包，像一个准备夜行的刺客，悄然离开了宿舍。
夜风清凉，吹散了白日的暑气。他避开大路上的摄像头，穿行在镇子边缘的小巷里，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
半个多小时后，他再次站在了老王村的村口。
白日里那条令人绝望的泥泞之路，在月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湿漉漉的白光，像一条巨大的、丑陋的伤疤，趴在大地上。
林枫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了那瓶【精力药水】。药水在虚拟的瓶子里，呈现出一种纯净的蓝色，像深夜的大海。他意念一动，选择了“服用”。
一股清凉的、带着薄荷味的暖流瞬间从他的喉咙涌入四肢百骸。白日奔波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就连空气中泥土的腥味、青草的涩味、远处水洼的微臭，都变得层次分明，异常清晰。他感觉自己能看清远处树叶的脉络，能听见田鼠在土里窸窣的轻响。
这感觉，妙不可言。
他打开手电筒，用黑布蒙住大半，只留下一小束细微的光线，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那片泥泞之中。
他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从村口开始，用卷尺仔细测量路面的宽度，用工兵铲探查泥泞的深度，并将数据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村口段，路宽约3.5米，泥泞平均深度15厘米，土质松软，含水量高。”
他一边记录，一边分析。这条路的地基太差，而且没有任何有效的排水设施。他沿着路边的排水沟往前走，所谓的排水沟，早已被淤泥和杂草填满，完全失去了作用。
走了大约两百米，他闻到了一股比普通水洼更刺鼻的臭味。那是一种混合了生活垃圾和污水发酵后的味道。他循着气味，拨开路边半人高的茂密草丛。
手电筒的光束下，一根碗口粗的水泥管赫然出现在眼前。管口还在“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浑浊发臭的液体，液体流过的地方，土壤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寸草不生。
这是一个私设的排污口。
林枫的眉头紧紧皱起。这股污水常年累月地浸泡着路基，等于是在给这条路“喂毒”，再好的路面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他拿出手机，对着这个排污口拍下了几张清晰的照片，并用工兵铲在附近做了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他继续往前勘察，越走，心越沉。他发现，这样的隐蔽排污口，不止一处。整条近一公里长的村道，就像一个病人，不仅有外伤，体内还被插了好几根输送毒液的管子。
当他走到村子中段一处拐角时，他注意到这里的排水沟被完全堵死了。他顺着被堵的方向往旁边的树林里走了十几米，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惊人的一幕。
那是一个小型的垃圾山。
与其说是垃圾山，不如说是建筑废料堆。大量的碎砖块、断裂的混凝土块、生锈的钢筋、破损的石棉瓦，被人为地倾倒在这里，堆起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小丘，像一个丑陋的毒瘤，死死地堵住了整片区域的排水通道。
这绝不是村民的生活垃圾。
林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走上前，用工兵铲拨开表层的浮土和杂草。这些建筑垃圾，显然已经在这里堆放了很长时间，许多都已经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在垃圾堆的底部，他看到了一角灰白色的编织袋。他用工兵铲小心地把那只袋子刨了出来。袋子已经严重风化，一碰就碎，但借着手电筒的光，和自己被药水强化过的视力，他还是在袋子中间的位置，辨认出了几个用红色油漆喷印的、已经模糊不清的字样。
大部分字迹都已无法识别，只剩下两个字，因为油漆渗透得比较深，还顽强地保留着一丝轮廓。
一个“运”字，一个“程”字。
运……程……
林枫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熟悉的、让他厌恶无比的名字，瞬间从他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福运工程劳务公司！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迅速环顾四周，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难道是巧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在垃圾堆里翻找。很快，他又找到了几片同样的编织袋碎片，上面的字迹更加模糊，但那独特的字体和“运”、“程”两个字，却是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这条烂泥路的病根，不仅仅是年久失修和村民私设排污口那么简单。这堆堵塞了关键排水通道的建筑垃圾，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负责石河水库项目的福运公司倾倒的！
他们为了省下垃圾清运的费用，直接把废料偷偷倒在了这里！
一个烂尾的水库，一条泥泞的村路。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在这一刻，被这几个模糊的字迹，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
李卫国，赵大强……
林枫站在深夜的寒风中，手里捏着那片写着“运程”二字的破旧编织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在为村民解决一个出行难题，却没想到，一铲子下去，竟从这烂泥地里，又刨出了那条贪腐巨鳄的一截尾巴。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