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盒开启的“啪嗒”声,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山洞里每一个狂热的心脏上。
那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喧嚣。前一秒还沉浸在抛人欢呼、哭喊狂笑中的村民们,动作僵住了,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从金银的璀璨光芒上挪开,聚焦到王大炮手中那个半尺见方的墨玉盒子上。
盒子里没有光。
没有黄金的灿烂,也没有白银的清冷。只有一卷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静静地躺在暗红色的丝绸衬里上,像一位沉默的信使,穿越了百年的光阴。
这巨大的反差,让山洞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这……这是啥?”一个后生忍不住小声问,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王大炮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是一种匠人对先辈遗物的绝对虔诚。他没有直接用手去拿,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整个石盒捧到林枫面前。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卷书信,而是一座庙堂的香火。
“林书记,你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莫名的郑重。
林枫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层油布时,一种奇特的触感传来。油布的外层已经有些发脆,但内里却依然坚韧,带着一种油脂特有的滑腻感。这是用桐油反复浸泡过的上好帆布,才能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下,历经百年而不腐。
他深吸了一口气,能闻到油布、陈旧纸张和墨锭混合在一起的、干燥而古老的气息。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他们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de,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紧张的期待。
林枫的动作很轻,他先是解开外面缠绕的细麻绳,麻绳早已朽了,一碰就断成了几截。然后,他像剥开一枚稀世珍果,一层一层地,将油布展开。
油布之内,是一卷泛黄的毛边纸。纸张的质地极好,厚实而绵韧,边缘处因为岁月的侵蚀,呈现出一种焦糖般的色泽。
展开书卷,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上面是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密密麻麻的字迹,笔锋遒劲,力透纸背。字迹从右至左,竖着排列,开篇第一行,便是四个大字:
【石嘴村后人亲启】
仅仅是这四个字,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猛地一震。陈老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冲着那书信,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老泪纵横。
“太爷爷……是太爷爷的信……”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村民们面面相觑,随即,无论老少,都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他们或许不识字,或许不懂这信里写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是祖宗留下的话。那份血脉里的敬畏,是与生俱来的。
山洞里,只剩下林枫和王大炮还站着。王大炮是出于一个匠人对另一个匠人的尊重,而林枫,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这封信的宣读者,他必须站着。
“都起来吧。”林枫的声音在洞中回荡,清晰而沉稳,“太爷爷留信,是让咱们看的,不是让咱们跪的。”
村民们这才陆陆续续地站起身,但脸上的神情,已经从之前的狂喜,变成了此刻的肃穆。
林枫借着探照灯的光,开始一字一句地,将信上的内容念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吾乃石氏第十七代孙,石天匠。适逢乱世,兵祸连年,民不聊生。吾以半生薄技,效力于前朝大将军麾下,督造军械,修筑工事,侥幸积得此批资财。”
信的开头,平铺直叙,解释了这笔财富的来历。村民们听得似懂非懂,但“大将军”“军械”这些字眼,还是让他们心头一凛,原来太爷爷当年是做大事的人。
“然,财为人间至毒之物,可济世,亦可乱心。吾深知,若将此财贸然分与族人,非但无益,反会招致祸端。轻则兄弟阋墙,宗族反目;重则引来匪盗觊觎,为我石嘴村招来灭顶之灾。”
念到这里,林枫的声音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山洞里,一片死寂。
刚才还因为财富而激动得面红耳赤的村民们,此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特别是那几个先前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分钱的年轻人,更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林枫的目光,眼神躲闪。
“财为人间至毒之物……”陈老蔫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浑浊的老眼里,流露出一丝恍然。
林枫继续念了下去。
“故,吾耗尽心血,设下这龙嘴井、开山令之局。非为炫技,实乃一道百年考验。若后人齐心协力,以智破局,则证明我石嘴村人心未散,尚有可为。若此局百年后仍无人能解,则证明后人愚钝离心,此财不出也罢,免得害人害己。”
“今日,尔等能见此信,证明已通过第一重考验。然,寻得宝藏,仅为开端。如何用此宝藏,方为第二重,也是最难的一重考验。”
“此财,共计白银三十六万两,黄金三万两。非吾一人之私产,乃石嘴村百年复兴之基石。此财有三不可用。”
林枫念到这里,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不可用于族人均分。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一旦均分,必生懒汉,必生怨怼,必生祸乱。石嘴村之根,在于勤劳,而非不劳而获。”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些刚刚还在幻想着分钱盖房、娶媳“|妻”|、一步登天的村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戳穿了心底最不堪的念头。山洞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
“二,不可用于大肆张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消息外泄,我石嘴村将成众矢之的,永无宁日。须以‘开矿’为名,徐徐图之,润物无声。”
村民们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们懂。
“三,不可用于挥霍享乐。此财乃乱世保命之资,亦是盛世立业之本。当用于三处:其一,修缮村中房舍道路,令族人居有其所,行有坦途;其二,兴办学堂,聘请名师,令我石嘴村子弟,无论男女,皆可读书识字,明理上进,此为百年大计;其三,置办田产,开设工坊,令族人皆有活计,凭双手吃饭,凭本事立足。”
“简言之,此财用以‘公’,则福泽百代;用以‘私’,则祸起萧墙。”
信的内容,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太爷爷的良苦用心,他那超越了时代的远见卓识,透过这泛黄的纸张,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上。
“最后,吾留开山令。此令,既是开山之钥,亦是掌财之印。持此令者,须为石嘴村公认之德才兼备、大公无私者。由其统筹全局,专断财物之用度,任何人不得有异。若持令者心术不正,则群起而夺之。切记,切记!”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用朱砂印泥盖下的、鲜红的指印。
林枫念完了最后一个字。他合上书信,山洞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探照灯的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像是先人无声的叹息。
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失望,有迷茫,有不甘,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泼天的富贵,转眼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太爷爷……想得真周到啊……”陈老蔫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半分失望,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信服,“不分,是对的!真要分了,俺们这村子,就完了!”
“是啊,太爷爷说得对,读书才是正经事!”一个家里有孩子正在上学的汉子,也立刻附和道。
“修路好啊!路修好了,俺们的山货就能卖出去了!”
一部分年长、或是脑子活络的村民,已经开始理解并认同石天匠的安排。他们头顶的民心值,开始从刚才的剧烈波动,转为缓慢的、正向的增长。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不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的角落里响了起来,“凭啥不分?俺们辛辛苦苦找到的,凭啥一文钱都拿不到?”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二流子,叫陈四癞子。这人年近四十,游手好闲,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刚才就是他,盘算金子盘算得最起劲。
他梗着脖子,一脸的不忿:“什么太爷爷说的,都一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是什么社会了?还搞那一套?再说了,谁知道这信是真的假的?万一是某些人……想独吞这笔钱,自己编出来的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若有若无地瞟向了林枫。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那些本就心有不甘的人心底的火药桶。
“对啊!四癞子说得有道理!”
“这财是我们石嘴村的,凭什么不能分?”
“林书记,你是个外人,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吧?”
“就是!开山令,凭什么就在你手上?”
质疑声,此起彼伏。那些刚刚还对林枫感恩戴德的村民,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审视和怀疑。贪婪,一旦被点燃,就很难再被理智浇灭。
林枫清楚地看到,陈四癞子头顶的民心值,已经从刚才的【-10,嫉妒\/贪婪】,变成了此刻的【-50,煽动\/敌视】。而他周围的几个人,民心值也迅速由正转负。
局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王大炮脸色一沉,往前一步,像一堵墙,挡在了林枫身前。他指着陈四癞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小王八犊子,放你娘的什么屁!老祖宗的信你也敢怀疑?没有林书记,你们连这扇门的毛都摸不着!现在看见钱了,就想过河拆桥了?”
“王大炮,你少他娘的在这儿充好人!”陈四癞子也是个滚刀肉,一点不怵,“你跟他穿一条裤子,当然帮他说话了!搞不好,你们俩早就商量好了,怎么把我们这些老实人给耍了!”
“你!”王大炮气得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就要动手。
“王师傅。”林枫伸手,轻轻按住了王大炮的胳膊。
他往前走了两步,直面着陈四癞子和那群骚动的人。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慌张,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封信和那块“开山令”,递到了跪坐在地上,还没完全起身的陈老蔫面前。
“陈大爷,”林枫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您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辈,也是石家的族老。这封信的真假,这块令牌的分量,您给大伙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