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腊月初八,佛成道日。
静心庵的厨房从子时就开始忙碌,熬制腊八粥,准备分施十方。沈青荷负责照看灶火,看着大铁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混合着各种干果豆类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师姐,这粥要熬到什么时候才算好?”新来的小师妹净尘好奇地问。
沈青荷用长勺轻轻搅动锅底,防止粘锅:“熬到米烂豆酥,诸味调和,就像修行,要到万缘放下,心性圆融。”
净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光微亮时,腊八粥终于熬好。庵门大开,附近的山民、香客陆续前来,排队领取这碗象征着佛祖成道日的吉祥粥。
沈青荷站在施粥的队伍里,为每一个前来的人盛粥。她动作从容,面带微笑,不管来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是衣着体面的香客,都一视同仁。
“多谢师太。”一个老妇人接过粥碗,颤巍巍地说。
沈青荷抬头,微微一怔。这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宁远侯府的奶娘,看着她长大的顾妈妈。
“顾妈妈?”她轻声唤道。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仔细端详着她,忽然老泪纵横:“二少夫人...是您吗?您怎么...怎么在这里?”
沈青荷平静地微笑:“这里没有什么二少夫人,只有比丘尼青荷。妈妈近来可好?”
顾妈妈用袖子擦着眼泪:“好什么呀...侯府败了,我们这些老奴才都散了。我如今在城里给人洗衣为生,今日是跟着邻舍来讨碗吉祥粥,没想到...没想到能遇见您...”
沈青荷为她多盛了一勺粥:“妈妈保重身体。”
顾妈妈却不肯走,拉着她的衣袖低声道:“二少夫人...二公子他...他上月没了...”
沈青荷手中的勺子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阿弥陀佛,愿他早登极乐。”
顾妈妈惊讶于她的平静:“您...您不难过?”
“生死有命,难过无用。”沈青荷淡淡道,“妈妈趁热喝粥吧。”
顾妈妈还想说什么,但后面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她只好端着粥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施粥一直持续到午时。收拾完碗筷,沈青荷回到禅房,准备午休片刻。推门进去,却见妙音坐在她的蒲团上,眼圈红红的。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妙音抬起头,哽咽道:“师姐,我...我家里来信,说我爹病重,急需用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青荷在她身边坐下:“你需要多少钱?”
“至少...至少要二十两银子...”妙音低下头,“可我一个出家人,哪里来的钱...”
沈青荷沉默片刻,起身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妙音:“这里有些银两,你拿去应急吧。”
妙音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几锭银子,足有三十两。她惊愕道:“师姐,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去吧,”沈青荷平静地说,“这些本是身外之物,我留着也无用。”
“可是...您哪来这么多银子?”
沈青荷望向窗外:“是出家前的一些私蓄,本想着永远用不上了。”
妙音捧着银子,泪如雨下:“师姐...谢谢您...我一定会还您的...”
沈青荷摇头:“不必还了。只希望你记住,钱财是解困之物,却也是缚心之绳。用则用矣,莫生贪着。”
妙音重重叩头,抱着银子匆匆下山去了。
禅房里安静下来。沈青荷跪在佛前,轻轻敲响木鱼,诵念《往生咒》。不是为哪个人超度,而是为一切有情众生。
木鱼声声,如同敲在心上。
她想起方才顾妈妈的话,心中并无波澜。那个曾经让她爱过、恨过的男子,如今已是前尘往事。他的生死,再也扰动不了她的心。
这才是真正的放下。
晚课时,静安师太宣布了一个消息:三日后,静心庵将举行一场为期七天的禅七法会,由远方来的慧明法师主持。
“禅七期间,止语闭关,精进修行,有愿意参加的,可来报名。”静安师太道。
沈青荷第一个报了名。
禅七前日,她收到兄长托人捎来的信。信中说他即将外放为官,离京前想再见她一面。
她提笔回信,只有八个字:“尘缘已断,各自珍重。”
写完信,她亲自送到山下驿站。回庵的路上,遇见周妇人拎着一个包袱在庵门外等候。
“师太!”周妇人看见她,急忙迎上来,“我给您送绣品来了。”
沈青荷引她到客堂坐下。周夫人打开包袱,里面是几方精心绣制的手帕,针脚细密,图案雅致。
“多亏师太引荐,如今城里的李夫人、张夫人都喜欢我的绣活,定期来订购。”周妇人脸上洋溢着光彩,“家里的债务已经还清大半,丈夫也戒了赌,重新做起木匠活计。”
沈青荷微笑:“恭喜施主。”
周妇人却忽然敛了笑容,低声道:“可是师太,我...我最近又有了新的烦恼。”
“哦?”
“李夫人介绍我认识了王掌柜的夫人,王夫人说我的绣活这么好,不如开个绣庄,她愿意出资入股。”周妇人皱眉道,“这是好事,可我担心自己做不好,又怕将来赔了钱,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沈青荷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问:“施主可记得当初上山寻死时,我说过什么?”
周妇人怔了怔:“师太说...烦恼皆自找...”
“正是。”沈青荷点头,“当初你为生存烦恼,如今为发展烦恼,可见烦恼不在外境,而在内心。若心能转境,何来烦恼?”
周夫人若有所思。
送走周夫人,沈青荷去藏经阁整理经书。禅七期间,这些经书将会被请出,供参加法会的僧众阅读。
她小心地拂去经书上的灰尘,逐一检查是否有破损。在一排《法华经》中,她发现了一本特别薄的册子,抽出来一看,竟是她多年前抄写的一部《金刚经》。
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她记得这是刚出家时抄写的,那时的她,虽然身在佛门,心却仍在红尘。抄经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过往种种,笔墨间带着怨气与不甘。
而如今...
她展开经卷,轻声诵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的确,一切都不可得,又何必执着?
禅七第一日,凌晨三点,板声响起。
沈青荷起身洗漱,穿上海青,前往禅堂。禅堂内烛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参加禅七的僧众陆续入座,个个神情肃穆。
慧明法师升座开示,声音沉厚有力:“这七日,是生死关,是解脱门。放下万缘,提起话头:念佛的是谁?”
沈青荷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垂目,心中默念:念佛的是谁?
是谁在念佛?是沈家大小姐?是侯府二少夫人?还是比丘尼青荷?
都不是。
念佛的,只是念佛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香板声响起,开始坐禅。
一炷香的时间,腿痛了,腰酸了,杂念纷飞。她想起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想起新婚时的忐忑期待,想起侯府深处的孤寂长夜,想起得知真相时的愤怒绝望...
种种影像,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
她不动不摇,只是看着它们来,看着它们去,如同看天上的云,水中的月。
念佛的是谁?
第二炷香,疼痛加剧,汗水浸透了海青。她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忽然间,她想起那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公公——宁远侯。若不是他的陷害,父亲不会战死沙场,沈家不会败落,她也不会嫁入侯府,受尽委屈。
可是,若无这些遭遇,她今日又怎会坐在这里,参究生死大事?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原来,一切都有因果。
午斋时,依然止语。她细嚼慢咽,体会着食物的本味。简单的青菜豆腐,却比从前的山珍海味更加可口。
饭后经行,她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脚步起落间,忽然明白: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第三日,她的腿不再疼痛,心也更加安定。
慧明法师开示:“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世人总是在恶果现前时后悔莫及,却不知在起心动念处防范。”
她深以为然。
是啊,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世人往往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尝苦果不知悔。
就像她,若不是经历那一切,又怎会明白:起心动念,皆是因果之因;言行举止,皆是命运之种。
第四日,下雪了。
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山峦、树木、庵堂。禅堂内却温暖如春,檀香的烟气袅袅升起,如同众生的祈愿。
坐禅时,她忽然想起妙音。不知她父亲的病可好些了?那三十两银子,能否解她燃眉之急?
念头刚起,她便警觉:又在攀缘了。
回归话头:念佛的是谁?
第五日,她发起疑情,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个话头中。行住坐卧,不离这个。
念佛的究竟是谁?
晚课时,慧明法师痛下钳锤:“认贼为子,妄执身心;背觉合尘,自取流转!”
如雷贯耳。
她忽然明白:从前的她,一直认贼为子,把虚妄的身心当作真实的自己,所以烦恼重重,不得自在。
第六日,她在经行中豁然开朗。
念佛的是谁?——无谁!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身心世界,如镜中花,如水中月,看似有,实则无。
她忍不住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七日,解七。
慧明法师一一考功。轮到沈青荷时,他问:“念佛的是谁?”
她合十:“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慧明法师点头:“有点意思。”
法会圆满,众人都感到法喜充满。唯有沈青荷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禅七结束后,生活恢复常态。不同的是,她的心更加澄澈,更加坚定。
腊月二十三,小年。静心庵忙着大扫除,准备过年。
沈青荷负责擦拭佛像。她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小心地拂去佛像上的灰尘。金身佛像慈悲微笑,仿佛在说: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擦到佛像手心时,她忽然发现掌纹中藏着一张小纸条。取出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她微微一笑,将纸条重新塞回原处。有些机缘,留给后来人吧。
除夕夜,静心庵举行了隆重的祈福法会。钟鼓齐鸣,梵呗悠扬,为众生祈福,为世界祈安。
沈青荷跪在佛前,心中一片澄明。
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对她而言,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每一天都是新生,每一天都是圆满。
法会结束后,她回到禅房,点亮青灯,展开古卷。
灯光如豆,映照着泛黄的经卷;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爆竹响,是山下的人家在辞旧迎新。
她微微一笑,低头继续诵经。
青灯古卷,了此余生。
无怨无悔,自在安然。
因为她终于明白: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有后果。而每一个后果,都是自己种下的因。
既然如此,何必后悔?何必担忧?
但修善因,莫问前程。
这才是真正的出世,真正的放下。
夜深沉,青灯不灭,照见她平静的面容,也照亮她前方的路。
一条通向解脱的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