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一章:骄阳陨落·万邦的迷惘与祛魅
“天之骄子”——这个深植于不同文明骨髓中的自我认知,在天使降临北京的铁证面前,如同遭遇烈日曝晒的冰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化、崩塌。无论是西方“上帝选民”的优越,中东“唯一正信”的骄傲,北非“古老文明”的荣光,还是美洲“新世界灯塔”的自信,都在那对跨越星海而来的羽翼下,显露出其脆弱和虚妄的本质。一种深刻的、全球性的“祛魅”过程,正在亿万普通人的心中残酷上演。
巴黎,蒙马特高地,圣心大教堂前
夕阳将教堂的白色圆顶染成金色,但此刻这光芒在人们眼中,却显得如此讽刺。一群年轻人坐在台阶上,望着脚下渐渐亮起灯光的“光之城”。
“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告诉世界,这里是启蒙之地,是自由、平等、博爱的摇篮,”一个学艺术的学生苦涩地说,他的画板上还夹着一张未完成的巴黎街景,“我们自认为是文明的灯塔,是历史的引领者。可现在呢?天使来了,她们甚至没有在埃菲尔铁塔上停留一秒,就直接飞去了北京。”他抓起一块颜料,狠狠抹在画布上,仿佛要涂掉那个曾经坚信不疑的、以巴黎为中心的世界地图。“我们不是天之骄子,我们只是……旧梦未醒的遗老。”
伦敦,特拉法加广场
纳尔逊勋爵的铜像依旧高高矗立,俯瞰着下方聚集的人群。但今天,人们仰望的不是这位海军英雄,而是通过手机屏幕,仰望那东方的神圣影像。
“日不落帝国……”一位戴着圆顶礼帽、举止优雅的老绅士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自嘲,“我们的舰队曾遍布四海,我们的语言传遍全球,我们相信我们承载着教化世界的‘白人的负担’。如今,天使用她们的方式告诉我们:负担卸下了,舞台的中心,已经转移。”他感到一种贯穿几个世纪历史荣光的断裂,一种文化上的“强制退休”。伦敦不再是世界的十字路口,它可能只是一个即将安静的、区域性的古老港口。
柏林,勃兰登堡门附近
一位历史教师正带着他的学生进行现场教学,主题原本是德国统一与欧洲一体化。但学生们的问题全都偏离了教案。
“老师,为什么不是我们?”一个学生直接问道,“我们忏悔了历史,我们成为了欧洲的引擎,我们追求理性与秩序。为什么天使不选择柏林?难道我们的‘美德’还不够吗?”
历史教师语塞。他无法再用“德国特殊性”或“欧洲价值”来回答。天使的选择,像一道冰冷的天启,宣告了基于西方近代史叙事构建起来的道德优越感和历史使命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厢情愿的“神话”。他们并非被选中的、承载特殊使命的民族,只是漫长历史中一个普通的篇章。
开罗,尼罗河畔的露天咖啡馆
水烟咕噜作响,但往日的闲适气氛荡然无存。人们激烈地争论着,声音中带着愤懑与不甘。
“我们是阿拉伯的心脏,是伊斯兰文明的荣耀!麦加、麦地那、耶路撒冷……哪里不比北京更神圣?”一个留着传统胡须的中年人拍着桌子,“真主的使者(天使)为什么会去一个不信道的地方?难道我们坚守的信仰,我们每日的五番拜,都……都失去了意义吗?”这种质疑是颠覆性的。它动摇了“穆斯林是世上最优秀的共同体”这一核心认同,让他们从“正信持有者”的云端,坠入了被“边缘化”的恐慌深渊。
伊斯坦布尔,横跨欧亚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上
一个年轻人倚着栏杆,望着西岸的欧洲和东岸的亚洲,神情复杂。
“我们曾经是雄踞三大洲的奥斯曼帝国,是东西文明的交汇点,”他对同伴说,“我们总觉得自己很特殊,既是欧洲的一部分,又是东方的一员。但现在,天使明确地选择了东方,那个最‘东方’的东方。我们这个‘桥梁’,似乎并没有被天上的力量看在眼里。”一种地缘政治和文化身份上的双重失落感,油然而生。他们引以为傲的“桥梁”角色,在更高的格局下,可能无足轻重。
德黑兰,街头
一位曾为伊斯兰革命感到自豪的老革命卫队成员,此刻看着街上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人们,内心充满了难以言表的苦涩。
“我们推翻了国王,建立了真正的伊斯兰政府,我们相信我们在践行真主的意志,我们是受到庇护的,”他默默想着,“可为什么恶魔在这里肆虐,而天使却去庇护那些‘卡菲尔’(不信道者)?难道我们的道路……错了吗?”这种对自身革命合法性和神圣性的潜在怀疑,带来的痛苦远胜于战场上的伤亡。
尼日利亚,拉各斯的集市
喧嚣声中,一个手机配件摊主正对顾客感慨:
“我们总说非洲是人类的摇篮,资源丰富,未来充满希望。西方人来掠夺,中国人来建设,我们都习惯了。但现在,天使指明了方向!她们说,未来在那里,在北京!我们这片‘希望的大陆’,如果连天使都不愿意降临,希望又从何谈起?”一种源于文明源起地的自尊,在更为强大的“神选”现实面前,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巴西,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像下
巨大的救世基督伸展着双臂,俯瞰着海湾与城市。但此刻,许多聚集在此的市民,感受不到往日的慰藉。
“基督看着我们,但天使去了东方,”一个穿着足球衫的年轻人仰望着雕像,语气失落,“我们巴西,有嘉年华,有足球,有雨林,我们被认为是充满激情和活力的地方。我们不是也应该被祝福吗?为什么……为什么神圣的青睐如此偏心?”他们那种作为“上帝宠儿”的拉丁式乐观,遭遇了严峻的挑战。
美国,小镇教堂外的停车场
周日礼拜结束后,人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寒暄散去,而是三三两两地站在车旁,沉默地抽着烟。
“山巅之城……”一位老兵打破沉默,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相信美国是上帝祝福的国度,是自由的灯塔,是全世界仰望的地方。可现在,天使去了北京。这感觉就像……就像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长子,结果却发现遗嘱上根本没我们的名字。”这种“美国例外论”的幻灭,是身份认知核爆级的灾难。
从西欧咖啡馆到中东集市,从北美小镇到南美广场,一种共同的、令人窒息的清醒正在蔓延:他们并非天之骄子。他们各自文明中关于自身特殊性、优越性乃至神圣性的叙事,在天使那跨越文化与意识形态的选择面前,显露出了其人为构建的、脆弱的一面。世界并未围绕着他们旋转,历史也并非以他们书写的方式走向终点。他们被无情地从自我中心的迷梦中唤醒,被迫面对一个冰冷的事实——在浩瀚的宇宙与神圣的秩序眼中,他们可能……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而那束唯一的光芒,正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投射在遥远的东方。万邦的迷惘,始于骄阳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