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睁开眼,周遭的景象已彻底变换。
不再是阴冷的石室,而是一间陈设简洁、带着现代极简风格的公寓房间。身下是柔软却因久未有人居住而略显冰冷的床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与城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远处霓虹与无数人类生活痕迹的微浊气息。窗外,是都市璀璨却疏离的夜景,无数光点勾勒出冰冷摩天楼的轮廓,如同一片由人造星辰构成的电子星河。
强烈的割裂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分钟前,他还在恶人谷那血腥校场上,以绝对冰冷的理性执行着论迹不论心的铁规,决定着众多戴罪之身的命运,言出法随,生死予夺,自身心境亦如万载玄冰,不起波澜。而现在,他只是一个隐匿于千万人口喧嚣都市中的普通...租客。身份的瞬间切换带来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从一个高强度的压力舱骤然暴露于寻常空气中。
他缓缓坐起身,超级感知依旧在高效运转,自动捕捉着这个世界的:隔壁夫妻为琐事的低声争吵、楼下便利店收银机清脆的叮咚声、几条街外烧烤摊升腾的油烟与孜然气味、甚至更远处高速公路的车流不息...这些信息庞杂却大多无害,与武侠世界那种时刻需要警惕杀机、感应气机波动的紧绷状态截然不同。NZt带来的超然理性仍在冷静地分析着环境差异,调整着自身状态以适应,但那种在恶人谷中被无限放大、视万物为棋子的绝对冰冷感,在与这平凡、嘈杂却充满生活气息的现实碰撞中,悄然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重新锚定这个身份,来对抗那种不断将他推向非人境地的极致理性。他需要暂时离开这种不断征伐、不断获取、不断执行规则的节奏,重返那个能让他重新触碰、包括自己内心的原点。
他站起身,走到靠墙的书架前。书架上堆满了各类书籍,从深奥的量子物理、哲学思辨到通俗的世界文学、历史杂谈,那是他服用NZt期间疯狂汲取知识的证明。他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或光滑的书脊,最终,停留在几本与医学、心理学相关的着作上:《大医精诚》、《人类简史》、《梦的解析》,以及一本《庄子》。
他坐到窗前那把略显陈旧的椅子上,就着窗外透来的、并不明亮的城市夜光,慢慢翻阅起来。他刻意放缓了速度,不再是NZt状态下的扫描式记忆与信息提取,而是尝试真正的------去理解文字背后作者的情感温度与思辨过程,而不是仅仅将其作为冰冷的数据模块归档。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他读着《大医精诚》,试图去触碰那种超越功利、发自本心的悲悯与担当,这与他基于和的赏善罚恶截然不同,更侧重于的发动。
认知革命...农业革命...人类编织出共同的虚构故事,如国家、货币、法律,以进行大规模合作...他读着《人类简史》,试图跳出纯粹理性的框架,去感受作者对人类整体命运的那种宏大又略带悲悯的观察视角。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读着《庄子》,他试图去触碰那种超越是非、天人合一的逍遥境界。这与他追求演化万气、融汇万法的武道目标有某种形而上的暗合,但道家思想中那份顺应自然、超脱物外的洒脱,正是他此刻极度缺乏且需要汲取的养分,以平衡过度的理性掌控欲。
阅读的速度很慢,时而他还会停下来,望着窗外那些亮着温暖或冷清灯光的窗口,想象着里面正在发生的、平凡的悲欢离合、柴米油盐。这种,这种,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刻意的心性修炼,是对绝对效率的一种主动对抗。
接下来的几天,他刻意让自己沉入一种普通人的生活节奏,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隐隐指向他为自己设定的下一个身份------一个医者,并思考着即将进入的那个以智计和人性复杂着称的古龙世界。
他去了市图书馆,专门调阅了大量中医典籍、现代外科手术图谱、甚至心理学案例集。他依旧快速翻阅,但重点不再是记忆所有细节,而是尝试理解医者的思维方式:如何通过望闻问切综合判断,如何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做出最优救治选择,又如何面对无法挽回的生命时的心理调适。他注意到古龙笔下的人物往往带有极强烈的心理特质,其伤病也常与情绪、精神紧密相关,这需要一种更整体、更洞察人心的医学视角。
他漫步穿过城市公园,观察着那些嬉戏的孩童、散步的老人。他特别注意那些身体有残疾或明显病容的人,不是分析其病理,而是观察他们与家人的互动,观察他们面对困境时的神态,试图去理解本身的韧性与脆弱,而不仅仅是生命系统的运行与故障。这种对的整体性观察,有助于他未来更好地融入古龙世界,那里的人往往比金庸世界更极致、更复杂。
他甚至去了一趟宠物医院,隔着玻璃观看一场对小狗的急救手术。他看到兽医专注而温和的眼神,看到宠物主人焦急又充满希望的神情,看到生命被呵护时所绽放出的微弱却坚韧的光彩。这一切,与他惯常所见的杀戮、破坏、利用形成鲜明对比,名为的情绪,如同冒出新芽的老树,悄然在他过于理性的心湖中摇曳生姿。
他分析不同止痛药物的作用机制,思考如何在缺乏现代药物的武侠世界找到替代品;他推演各种创伤的生理反应,思考如何以更符合古龙世界的方式去描述和处理;他甚至开始琢磨古龙武学可能对人体造成的独特伤害------那些更侧重于经脉瞬间撕裂、精神冲击、或是奇门毒素的效应,与他熟悉的金庸武学那种更注重内力深厚比拼、循序渐进造成的损伤颇为不同。
古龙的武学,更重意、重势、重瞬间的爆发与精神的压迫...其造成的伤害也必然更诡奇,更侧重于破坏人体的与...他漫步在黄昏的河边,心中推演着,作为一名医者,不仅要治体,或许更要治心。这正是体悟至仁至爱,观察人性与武学关联的绝佳角度。
一周后。
林越再次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镜中的青年,眼神中的冰冷和疏离感已然淡化了许多,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沉静与包容。周身那股无形中令人窒息、如芒在背的压迫感也已深深内敛,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气质儒雅、带着书卷气的学者,或者说,一个心怀悲悯的医者,而非执掌生死的邪皇。
他知道,心态的调整远未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这几日刻意为之的红尘洗练与定向思考,已初见成效。他找回了一些作为的感知和锚点,虽然理性依旧主导,但不再是那台纯粹执行规则的冰冷机器。他开始理解,绝对的论迹不论心或许能高效管理恶人谷,但若想真正领悟更高境界,甚至未来构建属于自己的,或许需要融入一丝对的体察与悲悯------这并非滥情或软弱,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对生命本身的理解和尊重,是走向不可或缺的一环。而这个身份,正是践行此法、观察人性的绝佳载体。
是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为他提供短暂庇护和调整的现代避风港。心念微动,意识再次沉入那片深邃玄奥之处。
天书静静悬浮,周身光华流转,映照着无数或明或暗的世界星辰。他的目光掠过诸多已点亮或未点亮的星辰,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颗气息仿佛颇为独特、交织着狂放不羁的侠气、机变诡谲的智谋与强烈爱恨情仇意味的星辰之上------《绝代双骄》。
此行,目标不同。他在心中默念,清晰地为自己设定方向,不为称霸,不为掠夺资源,亦非单纯的武力历练。以云游郎中之身,入世修心。首要体悟大医精诚之心,于救死扶伤中感受生命之重,润泽我过于枯寂的精神。其次,细致观察此界武学,古龙之道重意重变,其内力运转、招式发力、乃至精神异力,与我所知金庸体系大有不同,需亲身体察,完善我的武学框架。
他甚至为自己设定了一个小小的、带有修心意味的行为准则:非必出手时,静观其变;非大奸大恶、主动犯我者,不以雷霆手段干预。以医道为桥,观人心,体世情,悟生死,鉴武学。
选定世界,不再犹豫。他想象着自己背起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身着洗得发白的朴素青布长衫,目光温和而睿智,如同一个真正的、心怀仁术又洞察世情的云游郎中。
下一刻,周身空间泛起熟悉的细微涟漪,眼前的现代公寓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开始晃动、扭曲、继而消散。耳畔城市的喧嚣极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山风、浓郁的花香与草木气息,以及...脚下崎岖不平的碎石触感。
光影稳定,他已然置身于一条荒凉的山道之上。远处,依着险峻山势,隐约可见一片恶形恶状、散发着乖戾与血腥气息的建筑群轮廓。
那里,便是此行的起点------原版恶人谷。
而他此刻,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邪皇,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心怀济世之志与求知之念的云游郎中------林凡。
新的旅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和身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