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寒雨已经连绵了数日,将君临的每一块石头都浸透成深灰色。首相塔内,壁炉里的火焰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潮气。泰温·兰尼斯特公爵站在巨大的窗前,雨水如同泪痕,扭曲地划过厚重的玻璃。他手中捏着一封刚刚由渡鸦从凯岩城送来的密信,信上是弟弟凯冯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字迹。
信中的内容远不止增派军队那么简单。凯冯详细描述了西境贵族们对君临局势的担忧,对提利尔家撤离后贸易损失的抱怨,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某些边境领主与河湾地旧党重启联系的传闻。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泰温的神经上。他意识到,提利尔家的撤退不仅仅是一次战术转移,更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正在动摇兰尼斯特联盟的根基。
他缓缓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焰吞噬那些令人不快的字句,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细微的纹路似乎又深刻了一分。稳定西境,比镇压君临的麻雀更需要精妙的手腕和……时间。而时间,恰恰是他目前最奢侈的东西。
詹姆·兰尼斯特归来的那个下午,雨势稍歇,但乌云依旧低垂,仿佛压在红堡的塔楼上。他没有带来胜利的喧嚣,只有一身洗刷不掉的河间地泥泞和风尘。当他脱下沾满泥点的斗篷,露出那只熠熠生辉的黄金右手时,大厅里侍从们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那是混合着敬畏、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复杂眼神。
泰温在书房接见他,没有寒暄,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摊开的地图上。“河间地的麻烦处理干净了?”声音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暂时平息了,父亲。”詹姆的声音有些沙哑,长时间的骑马和心中的郁结让他的喉咙发干。他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握剑柄,却只碰到冰冷的金属假体,一阵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传来。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但徒利家的影响力还在,就像水底的暗草,杀不尽。”
泰温终于抬起头,那双着名的淡绿色眼睛像两池深不见底的寒潭,落在詹姆身上,审视着,衡量着。“暗草需要的是持续的打压,而不是一次性的收割。但你现在的任务在这里。”他推过一份卷宗,“亚当·马尔布兰带来了士兵,但金袍子内部人心浮动。我需要一个姓兰尼斯特的人去坐镇,让那些墙头草看清楚,谁才是君临的主人。”
命令不容拒绝。詹姆看着父亲冷硬的侧脸,想起奔流城下布蕾妮说起“誓言”时那双固执的蓝眼睛,想起自己背负的“弑君者”之名。他厌倦了,真的厌倦了。但“兰尼斯特”这个姓氏,就像烙印,刻在他的骨头上。
“我明白了,父亲。”他垂下目光,接受了命运。那只完好的左手在身侧微微握紧,无声地表达着内心的挣扎。
…………
获准探望瑟曦,是在詹姆回来后的第二天。梅葛楼深处的房间,比记忆中更加阴冷和压抑。瑟曦坐在窗边,昔日耀眼的金发失去了光泽,随意披散着。她听到开门声,猛地回头,看到是詹姆时,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
“詹姆!”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扑进他怀里,身体微微发抖,“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她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父亲他疯了!他要毁了我!他要把我送给多恩人!他抢走了托曼……”
詹姆僵硬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瘦削肩膀的硌人触感。记忆中那个骄傲任性、如同母狮般的姐姐,如今只剩下歇斯底里的脆弱。他试图安慰,却发现言语如此苍白。“瑟曦……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瑟曦猛地推开他,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变得锐利而怨毒,“你是不是也站在他那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像个妓女一样被送去安抚多恩?”
“我没有!”詹姆感到一阵无力,“但公开对抗父亲现在不是时候,我们需要……”
“不是时候?我有办法!”瑟曦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她抓住詹姆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詹姆,帮我!就像我们以前一样!只有你能帮我!除掉他!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托曼会成为真正的国王,我们……”
詹姆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除掉父亲?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直白、如此恶毒的计划,让他心底涌起一股寒意。他看着她因仇恨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纽带,或许早已被权力和疯狂腐蚀殆尽。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斥责,只是沉默地挣脱了她的手臂,后退一步。“你累了,瑟曦。你需要休息。”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瑟曦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哭泣和诅咒。那声音在幽深的走廊里回荡,让他不寒而栗。
詹姆心烦意乱,下意识地走向红堡下层,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透口气。却在一条偏僻的廊道里,撞见了从更深处走来的科本。学士袍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身上带着一股混合了草药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
“科本学士。”詹姆皱眉打了个招呼。
科本似乎吓了一跳,迅速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神色,“詹姆大人,欢迎归来。您这是……”
“随便走走。”詹姆的目光扫过他来的方向,那是通往更古老、更废弃区域的道路,“下面有什么?”
“只是一些废弃的地窖,大人。”科本的回答滴水不漏,“堆放些不用的杂物,潮湿得很,不适合您这样的贵人前往。”
詹姆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但心中却留下一丝疑虑。科本是瑟曦的人,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种地方,绝不是什么好事。
当他终于走出红堡,来到细雨蒙蒙的庭院时,看到一队沉默的“战士之子”正护送着几个披着粗麻布、像是忏悔者模样的人走向贝勒大圣堂的方向。那些信徒的眼神空洞而狂热,与金袍子们警惕、厌恶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君临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每个人都被缠在其中。父亲的铁腕,姐姐的疯狂,教会的渗透,还有科本身上那股不祥的气息……詹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那只冰冷的金手触碰着腰间的剑柄,或许,他能做的,就是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尽量握紧手中的剑,为自己,也为托曼,在这片泥潭中,寻找一块不至于沉没的立足之地。
雨,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