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在君临城繁华而冗长的节奏里，不过是两次御前会议的间隙，几场贵妇沙龙的谈资。对于丹妮莉丝·坦格利安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自那日与名为莉娅的“夷地商人”会面后，她的世界被撕开了一道通往真实的裂口。裂口之外，是丈夫在末日废土的挣扎求生；裂口之内，是她被锦绣与亲情包裹的 gilded cage（镀金牢笼）。
红堡的玫瑰园中，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烈。丹妮莉丝独自走在蜿蜒的石子小径上，试图让和煦的微风吹散眉间的愁绪。她需要一个完美的计划，一个能让她在不引起轩然大波，不让父母心碎的前提下，远航东方的计划。
然而，思绪总被另一件更迫切的麻烦打断。
“精灵神力”。
这个听起来高大上，实则麻烦透顶的“外挂”，在她完全觉醒后，就像一个漏水的龙头，关不紧了。
她停在一丛枯萎的冬日玫瑰前，那褐色的枝干在暖阳下显得毫无生气。她只是多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下一秒，一股不受控制的、温暖柔和的力量从她体内悄然溢出。
奇迹发生了。
就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那枯槁的枝条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细嫩的绿芽。芽苞舒展，绽开，一朵、两朵、三朵……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株玫瑰丛便开满了娇艳欲滴的深红色花朵，浓郁的芬芳瞬间弥漫开来，仿佛盛夏提前降临。
丹妮莉丝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靠！又来了！”她在心里哀嚎。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她只是在书房里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窗台上那盆快要死掉的盆栽，长得快要捅破天花板。更别提那些越来越黏人的小动物，麻雀、知更鸟，甚至连御厨房的肥猫都喜欢跟在她脚边打转，仿佛她是行走的猫薄荷。
她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猛地后退两步，紧张地环顾四周。幸好，花园里空无一人。
她提起裙摆，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股力量正在改变她。不仅仅是偶尔失控的“点化万物”，更深刻的，是她自身的变化。她的气质，在神力的持续灌输下，正不可逆转地滑向一种超凡脱俗的圣洁。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和，足以让最暴躁的战马在她面前安静下来。
连她的容貌，也在发生着细微却清晰的变化。原本坦格利安标志性的银金色长发，在阳光下似乎泛着一层淡淡的、非人间的月华光晕。紫罗兰色的眼眸愈发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与古老的智慧。
再这样下去，她就不是“龙王之女”，而是“精灵女神”在人间的圣像了。
“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老沐啊！”她一边快步走，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他一个满嘴骚话的中二猛男，看到我这副圣母玛利亚的样子，会不会直接跪下唱哈利路亚啊？”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与割裂感，让她无比焦虑。她，秦媛媛，一个喜欢撸猫、看动漫、和老公插科打诨的现代女性灵魂，正在被这具身体里神圣的力量一点点稀释，一点点覆盖。
她必须尽快离开！回到瓦雷利亚，回到那股力量的源头，找到掌控它的方法！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二楼回廊，一双温柔而忧虑的眼睛，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
亚莉珊王后站在阴影里，双手轻轻交握，眉头微蹙。
那丛瞬间盛开的玫瑰，美得令人心惊，也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沉重。
她的女儿，她的小丹妮，从出生起就与众不同。她能安抚最狂躁的巨龙，她的歌声能让整个宫廷的烦嚣都静止下来。亚莉珊一直将这当作是诸神的恩赐，是坦格利安血脉中潜藏的古老魔法的另一种显现。
她从未将这些“异常”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深爱的丈夫、睿智的国王杰赫里斯。这是独属于她和女儿之间的秘密，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秘密，守护她的孩子。
然而，自从半个月前，那个自称来自夷地的女商人莉娅进入君临后，一切都变了。
丹妮莉丝变得心事重重，常常一个人发呆，眼神飘向遥远的东方。尤其是最近几天，她身上的那种“神迹”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难以掩饰。
亚莉珊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她对身旁的侍女长，一位跟了她二十年的忠仆，轻声吩咐道：“去告诉园丁总管，公主似乎很喜欢那丛冬玫瑰。就说那株染了病，让他悄悄换上几株从河湾地新送来的‘金冠’。手脚干净些。”
侍女长躬身领命，没有问一个字。她早已习惯了王后这种不动声色的善后方式。
亚莉珊目送侍女长离去，目光再次投向女儿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看到几只麻雀大胆地落在丹妮莉丝的肩上，又被她惊慌地挥手赶走。
那不是一个公主应有的烦恼。
那是一种……不属于凡间的力量，正在挣脱枷锁的预兆。
亚莉珊轻轻叹了口气。她感觉到，她那只美丽而独特的小龙，羽翼正在飞速丰满。她眷恋着巢穴的温暖，却又控制不住地渴望天空。
而每一次，当丹妮莉丝的目光与她交汇时，那双漂亮的紫眼睛里，总是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悲伤。
那种眼神，亚莉珊读得懂。
那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孩子，对母亲无声的告别。
夜色渐深，红堡陷入了沉睡。
丹妮莉丝的卧房内，银质烛台上的火焰静静跳动。她换上了舒适的丝绸睡裙，却没有丝毫睡意。
房门被轻轻敲响。
“丹妮，睡了吗？”是母亲的声音。
丹妮莉丝的心猛地一紧，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愁容满面。“还没有，母亲。”
亚莉珊王后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碟精致的柠檬蛋糕，那是丹妮莉丝从小最爱的点心。她将碟子放在桌上，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庞。
“我的小龙，你最近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亚莉珊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是因为那位夷地来的女商人吗？我听说，你和她走得很近。”
王后的问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丹妮莉丝最敏感的神经。
“不，母亲。”她下意识地否认，避开了母亲的视线，“只是……最近总做些奇怪的梦，没有休息好。”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蹩脚的借口，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她确实夜夜梦见那片被硫磺与黑火笼罩的废墟，梦见那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但真正让她辗转反侧的，却是眼前的现实。
“对不起，妈妈……”她在心里默念，一股酸涩涌上喉头，“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找一个还在异世界废土辛苦种田的男人。更不能告诉你，你的女儿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人形自走许愿机了……”
这份愧疚像沉重的磨盘，碾压着她的心脏。眼前的女人，是这个世界给予她最温暖、最毫无保留的爱。这份爱，如今却成了她奔向另一个“家”最沉重的羁绊。
亚莉珊没有追问梦的内容。她只是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儿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你的皮肤……”王后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仿的惊异，“好像在发光，像月光下的珍珠。”
丹妮莉丝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向后微仰了一下。
“是烛光的原因，母亲。”她强作镇定地解释。
这细微的闪躲，没有逃过亚莉珊的眼睛。王后没有点破，只是顺势握住了女儿的手。丹妮莉丝的手心一片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无论是什么在困扰你，我的甜心，”亚莉珊收紧了手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女儿，“记住，母亲永远在这里。永远。”
这句话，本应是世上最温暖的慰藉。可听在丹妮莉丝耳中，却像一道温柔的咒语，将她牢牢地锁在这座华美的城堡里。
她抬起头，再次对上母亲的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纯粹的母爱与深切的担忧。亚莉珊也在凝视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仔细。
王后发现，女儿的变化比她想象的还要大。那银金色的长发，在烛火摇曳中，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流动着液态的月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古老的紫水晶，隐隐有光华流转。她的五官愈发精致，线条柔和得不像凡人，多了一分令人屏息的、非人的美感。
她还是她的女儿，却又好像……正在变成别的什么。
某种更古老、更神圣、也更遥远的存在。
就像那些吟游诗人口中，早已消失在黎明纪元的森林之子，或是来自星辰的神只。
亚莉珊的心沉了下去。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墙，正在她和女儿之间缓缓升起。她握着女儿的手，却感觉正在失去她。
第二天，丹妮莉丝乔装打扮，悄悄溜出了红堡。
君临城内，一家毫不起眼的茶馆里，弥漫着来自夏日之海的香料气息。这里是莉娅和她的“同伴”们——那些由石人转化而来的新生精灵们——建立的据点。
在二楼的雅间里，丹妮莉丝见到了莉娅。
“我走不了。”她开门见山，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烦躁，“我找不到任何借口。任何以公主身份的‘巡游’或‘访问’，都会被父王和御前会议驳回。他们不会让我去瓦雷利亚那种诅咒之地冒险。”
她顿了顿，挫败地揉了揉眉心：“而且，我的力量……它快要失控了。我感觉自己像个随时会爆炸的魔法物品。”
莉娅静静地听着，她那双宛如黑曜石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作为一名优秀的斥候，耐心是她最基本的素养。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公主殿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磅礴而纯净的生命能量。那能量就像黑夜里的篝火，温暖、明亮，让每一个靠近的精灵都感到发自灵魂的舒适与亲近。
在他们这些“新生”的精灵看来，这就是神母，神圣性的证明。但莉娅也看到了公主眼中的挣扎，那属于人类的情感，属于“秦媛媛”的灵魂，正在与这股神力进行着痛苦的博弈。
“殿下，”莉娅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带着一种非人的逻辑性，“神在等待您。世界树的成长，也需要您的回归。您的力量之所以失控，正是因为它远离了它的源头——世界树与神母共同构筑的圣域。只有回到瓦雷利亚，您才能真正理解并掌控它。”
莉娅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问题的核心。
丹妮莉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道理我都懂，可我需要一个理由！”她低吼道，像一只被困住的幼兽，“一个能让所有人，包括我父王母后，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她身上所有枷锁的钥匙。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知如何躲过了茶馆伙计的阻拦，踉踉跄跄地冲了上来。他的一条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严重溃烂，散发着恶臭，乌黑的血液浸透了包裹的破布。
他显然是想冲进某个房间乞讨，却走错了方向，一头撞向丹妮莉丝所在的雅间门口。
莉娅的身体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那可怕的伤口，和乞丐痛苦扭曲的脸，丹妮莉丝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站了起来，向前踏出一步，伸出了手。
一股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冲动，驱使着她。
一抹柔和的、如同初春嫩芽般的翠绿色光芒，从她的掌心一闪而逝。
那光芒轻柔地拂过乞丐的伤腿。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走廊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那名乞丐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那道原本狰狞、溃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伤口，正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愈合。腐肉脱落，新生的粉色肉芽疯狂滋长、合拢，最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前后不过几秒钟。
乞丐颤抖着撕开腿上肮脏的破布，露出了完好如初的皮肤。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又用力跺了跺脚。
没有疼痛。
没有流血。
什么都没有了。
“神……神迹……”他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丹妮莉丝的方向疯狂叩头，语无伦次地嚎啕大哭起来，“是圣女！是七神降下的少女啊！”
莉娅脸色一变，立刻拉起还处在震惊中的丹妮莉丝，低声道：“走！”
她迅速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鹿丢在桌上，带着丹妮莉丝从后窗翻了出去，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身后，茶馆里已经彻底炸开了锅，越来越多的人被乞丐的哭喊吸引，向着那个发生“神迹”的雅间涌去。
回到精灵们在城中另一处安全的落脚点，丹妮莉丝的心还在狂跳。
她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我……我做了什么？”
“您治愈了他。”莉娅的回答言简意赅，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狂热与兴奋的光。
她单膝跪下，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道：“殿下，您不是在寻找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理由吗？”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丹妮莉丝。
“现在，理由已经出现了。”
当晚，关于“丝绸之街的活圣人”的传闻，就像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君临城的大街小巷。
传闻以惊人的速度发酵、演变。有人说看到了一位浑身发光的银发仙女，有人说闻到了天堂般的芬芳，那个被治愈的乞丐，则成了神迹最直接、最狂热的见证者。
这个消息，也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到了亚莉珊王后的书桌上。
听着自己安插在民间的密探低声汇报，亚莉珊的血一点点变冷。
那个瞬间盛开的玫瑰园。
女儿身上如同珍珠般的光泽。
以及现在，这个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治愈神迹。
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让她恐惧的真相。
她的女儿，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神”。
而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活着的“神”。
坦格利安家族的力量源于龙与火，是征服者的力量，凡人畏惧却可以理解。但丹妮莉丝展现出的，是生命与治愈的力量，那是属于神只的领域。
大主教和他的信徒们会怎么想？那些笃信七神的贵族和民众会怎么看？
一个拥有“神迹”的坦格利安公主，对于铁王座和教会而言，不是福音，而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变数。
教会要么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捧上神坛，利用她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将她变成一个没有自由的傀儡圣女。要么，就会将她视为来自瓦雷利亚血魔法的异端，一个披着圣洁外衣的恶魔，然后用最残酷的手段将她“净化”。
无论哪一种，都是绝路。
亚莉珊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在夜色中依然轮廓分明的贝勒大圣堂。那座宏伟的建筑，此刻在她眼中，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她一生以善良和仁慈着称，但此刻，她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属于坦格利安的冷酷与决绝。
她曾为女儿挡下宫廷的明枪暗箭，为她抚平童年的伤病。现在，她要为她的孩子，对抗天上的诸神，以及地上那些神的代言人。
她转身，唤来了自己寝宫卫队的队长，一名对她绝对忠诚的骑士。
“找到那个被‘治愈’的乞丐。”王后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他足够的金龙，让他和他的家人，立刻离开君临，去自由城邦，永远不要回来。确保他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至于那些目击者，”她停顿了一下，“用王室的名义‘安抚’他们。让他们明白，有时候，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招来厄运。”
骑士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亚莉珊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是扬汤止沸。消息已经传开，她能做的，只是延缓它发酵的速度。
她重新回到书桌前，摊开一张巨大的、描绘着已知世界的羊皮纸地图。她的手指，划过维斯特洛大陆，越过狭海，最终，停留在了那片被标记为“瓦雷利亚废墟”的烟熏色土地上。
她的小龙，想要飞向那里。
也许，阻止她飞翔，只会让她在这座黄金鸟笼里，被信徒和敌人活活撕碎。
那么，与其如此……
不如亲手为她打开笼门。
让她飞。
飞到一片足够广阔，连七神的目光都无法触及的天空去。
但前提是，这次飞翔，必须在她的掌控之下，由她来规划航线，由她来安排护卫，由她来铺平前方所有的道路。
一个庞大而冒险的计划，在善良王后亚莉珊的心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