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像孙丽那样的人,在车间里的人缘居然都比她好,她实在想不明白。车间待不下去,只能更用力地读书。
考大学、当领导、出人头地,过几年再下海经商、做个有钱的女人……秦淮茹越想越觉得美好。
这个梦太美,以至于她第二天睡过了头。她匆匆忙忙洗了把脸,嘱咐槐花几句,就赶着去上班。
昨晚剩的土豆丝也顾不上吃,她推着自行车就出了门。
路上她骑得飞快,生怕迟到。昨天刚得罪了车间主任,可不能再被他抓到把柄。
到了厂里,她把自行车停在车棚,就赶紧往车间跑。
车间门口,她一眼看见车间主任,吓得连招呼也不敢打,低着头溜了进去。
到了工位旁边,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后背都湿透了,样子狼狈,但总算没迟到。
“哎呦,看看这是谁来了?差一点可就迟到喽……”
秦淮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没好气地说:“孙丽,你又要找事是吧?是不是还想再练练?”
“你……”
孙丽狠狠瞪了秦淮茹一眼,但没再说什么。她男人叮嘱过她,别跟这寡妇一般见识。
“哼,臭寡妇。”
“有病。”
秦淮茹低声骂了一句。其实她心里还有点跃跃欲试,毕竟昨天打扫了一天卫生,感觉还挺好,比在车间里车零件轻松多了。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眼看快到五月了。
秦淮茹每天就是上班下班。说忙吧,也不忙,都是厂里的事;说不忙吧,她又没时间做别的,整个人好像被轧钢厂拴住了。
车间里,秦淮茹在机床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眼看快下班了,她赶紧把手头的活收拾了一下,忙了一天,实在累得够呛。
“大家先停一停,手上有活的赶紧做完,一会儿车间发劳动节慰问品,下班别忘了领。”
“轰——”车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杨主任,发什么好东西啊?”李红军凑过来问。
“对啊对啊……”
“主任,听说是一斤猪肉?”
“待会儿就知道了,急什么?”杨主任故意卖关子。
他在车间里转了一圈,说道:“秦淮茹和孙丽,跟我去厂部一趟,帮忙抬东西。”
“主任,我活还没干完呢。”
秦淮茹不想去,她既不愿抬东西,更不想跟孙丽一块。在车间等着多舒服……
杨主任板起脸:“我早看见你干完了,还有什么活?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慰问品你也别要了。”
“凭什么啊?”
秦淮茹小声嘀咕。虽然她不缺这点东西,但白给的也不能不要。看杨主任不像开玩笑,她只好跟了出去。
去厂部的路上,秦淮茹和孙丽跟在主任后面,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哼。”
“切。”
到了厂部,杨主任带她们进了一间杂物间,指着地上的大纸箱说:“就是这个,你俩一起抬回去吧。”
秦淮茹凑上去看,发现是一箱搪瓷缸子,心顿时凉了半截,忍不住抱怨:“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就这个啊。”
孙丽立刻接话:“主任,您听,秦淮茹还嫌弃上了,干脆别发给她了。”
秦淮茹心里一阵烦躁,觉得孙丽简直像有病,哪有当面告状的?
她没好气地说:“孙丽,你能不能别找事?”
“你自己说的还怪别人?主任您看她……”
杨主任头疼地打断:“别吵了,这是什么地方?赶紧搬回去!”
孙丽不情愿地走到纸箱旁,秦淮茹也翻了个白眼过去一起抬。
她心里嘀咕:主任也是,干嘛非要安排我和孙丽一起抬……
两人抬着箱子往车间走,杨主任跟在后面。
其实搪瓷缸子不重,秦淮茹一个人也能搬,她只是不想和孙丽多待。
路上,杨主任遇到于海棠,两人说了几句话。
孙丽竖起耳朵听着,脚步也慢了。
“走快点,你磨蹭什么?”秦淮茹不耐烦。
“急什么?等等主任不行吗?”孙丽反驳。
秦淮茹懒得再等,一把抱过箱子:“烦死了,我自己搬,你爱跟不跟!”
孙丽气得跺脚,见于海棠和主任都看过来,只好追了上去。
她跟在秦淮茹身后,一脸愤恨,却也不帮忙。
秦淮茹不在意,箱子不重,她一个人抱得动。
到了车间,她把箱子放到桌上。回头一看,杨主任和孙丽还没到。
工人们纷纷围了上来,兴奋地讨论着。
“慰问品来了?”
“是什么呀?不是说有一斤猪肉吗?”
“淮茹,这箱子里是啥?”
“搪瓷缸子。”秦淮茹答道。
秦淮茹的一句话让众人对猪肉的幻想破灭了,毕竟轧钢厂并非屠宰场,搪瓷缸子才是应景的慰问品。
李红兵忍不住抱怨:“又发搪瓷缸子?家里都堆了多少个了……”他和秦淮茹一样,对搪瓷缸子提不起兴趣。
一大爷听了直摇头:“搪瓷缸子可不比一斤肉便宜,也就我们厂有这待遇,别的厂什么都没有。”
杨主任走进车间,见人群挤作一团,连忙喊道:“都排好队,别挤,这就开始发慰问品。”
“哗——”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车间里的人纷纷往前挤,连刚才还在抱怨的李红兵也不例外。毕竟是白给的东西,谁也不想错过。
队伍很快排成长龙,秦淮茹站在前面一时愣住,心里暗暗吐槽。她正要往队尾走,杨主任却叫住了她:“秦淮茹,你来发。”
“大家排好,一人领一个,不能调换。”秦淮茹无奈叹气,得罪了领导就是这样,没活也得给你找活干。她认命地走到纸箱前,开始分发搪瓷缸子。
孙丽凑到杨主任身边,小声嘀咕:“主任,干嘛让她发呀?我来不就行了吗?”
杨主任瞥了她一眼:“用不着,你去排队吧。”
孙丽一愣,气呼呼地扭身走进人群。她心里很不服气,却不知这被秦淮茹嫌弃的差事,还有人抢着要做。
领到搪瓷缸子的人个个喜笑颜开,连之前抱怨的李红兵也笑眯眯地接过。秦淮茹望着陆续离开的人群,心里羡慕不已——她还得继续发缸子,看样子得留到最后了。
没过多久,搪瓷缸子快发完了,排在最后的是孙丽。秦淮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递过去,心想发完她就能下班了。
谁知孙丽接过缸子一看,立刻不满道:“这个掉了一块瓷!你给我换一个,秦淮茹,你是故意的吧?”
秦淮茹皱眉看去,缸子口确实缺了一小块瓷,但她可不是存心的。箱子里还剩两个缸子,一个是她的,一个是主任的,她可不想替孙丽换。
“我换不了,你找主任吧。”秦淮茹从箱子里取出属于自己的那个,至于主任要不要换,她也管不着。
孙丽委屈地看向杨主任:“主任您看,秦淮茹她就是故意……”
“行了行了,”杨主任不耐烦地打断,“早就说了不能换,你别在这儿闹,拿着快走吧。”
孙丽气得说不出话,也没脸再待下去,抓起搪瓷缸子气冲冲地走了。
杨主任没理会孙丽,他笑着从箱子里取出最后一个搪瓷缸子,对秦淮茹说:
“淮茹,这个你拿着吧,我家里还有不少新的,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听他这么一说,秦淮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一阵发毛。
“不用了主任,您留着吧,给我也没用。”秦淮茹摇头拒绝,拿起自己的缸子快步往外走。
这地方不能再待,主任那点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秦淮茹可瞧不上他,他和孙丽之间不清不楚的,能是什么好人?想用小恩小惠套近乎?以为她是孙丽吗?真是可笑……
“哎,淮茹,你别跟我客气……”
听着身后杨主任的话,秦淮茹打了个寒颤,浑身不自在。她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赶紧离开了。
正值下班时间,车间外的路上人来人往。秦淮茹看见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搪瓷缸子,看来厂里发的都是这个。
走进车棚,她把缸子放进车篮,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虽说都在轧钢厂上班,但骑自行车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工人仍是步行。
一支灰蓝色的人流,人手一个白色搪瓷缸,缸子上印着鲜红的字,场面颇有几分壮观。秦淮茹推着车,走在人群之中。
一出厂门,推车的人都纷纷骑上车,从人群中穿行而出。
秦淮茹也在其中。她骑着车,心情不错——明天周末,后天是五一劳动节,连休两天,想想就高兴。
骑了二十多分钟,刚到四合院门口,就碰见了秦京茹。两人一起走进院子。
秦淮茹见她背着个小包袱,有些纳闷。这些天秦京茹一直住在何雨水的屋里,于海棠也没走,两人像在较劲。想起这个,秦淮茹就有点无奈。
“你这是又上哪儿去了?”
“回了趟家,拿几件衣服。”京茹语气低沉,心情不大好。
秦淮茹张了张嘴,没再问下去。在外头说话,被人听见也不合适。
京茹没去雨水的屋,两人一起进了后院。
秦淮茹停好自行车,拿着搪瓷缸子和她一起进屋。
一进门,秦淮茹先倒了缸水,忍不住问道:“又怎么了?”
京茹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没精打采,闷闷地说:“回家被我爸骂了一顿,说我没出息、不要脸,让我留在队里上工。”
秦淮茹白了她一眼,觉得三叔说得没错。
秦京茹没察觉姐姐的心思,继续抱怨:
“上工、上工,我爸就知道上工。上工能有什么出息?一年累死累活,也就混口饭吃,收成不好连饭都吃不饱,我才不干呢。”
“我要嫁到城里,要做城里人,非把于海棠挤走不可……”说着,京茹眼里燃起了斗志。
她拎起包袱,转身进了里屋。
秦淮茹在一边默不作声。这时候种地的人确实辛苦,别说吃好的,有些地方连饭都吃不饱。一年忙到头,交了公粮,队里再把粮食一分,到手的也就勉强够吃,怪不得京茹会这么想。
唉……
秦淮茹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换作是她,也不愿一直留在农村。可这年头,除了嫁进城里,好像也没别的路可走……
“姐,你快瞅瞅,我这身行不行?”京茹兴冲冲地从里屋跑出来。
秦淮茹放下缸子,抬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