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大怒。
那是一种积压了许久的、被欺骗、被愚弄的,属于帝王的滔天怒火。
皇帝不是傻子。
他能从一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稳坐在这个龙椅上二十余年,他的心计和手腕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都要狠。
他早就对太子的结党营私和李丞相的专权跋扈心怀不满了,只是碍于储君的颜面和朝堂的稳定,一直隐而不发。
而今天,这两个他早就想拔掉的、盘踞在朝堂上空最大的两块乌云,居然自己打包送上门来了,还用一种最愚蠢、最可笑、堪称“自杀式”的方式将他们所有的罪证都亲手呈了上来。
皇帝甚至都不需要再去做任何的权衡和取舍,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够了。
“来人!”
皇帝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
“将逆子给朕拖下去!”
“废黜太子之位,打入宗人府终身圈禁!无朕的旨意,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丞相!”皇帝的目光又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射向了那个早就已经瘫软如泥的李丞相。
“身为百官之首,不思为国分忧,却构陷皇子、意图动摇国本!”
“朕看你是活腻了!”
“传朕旨意!罢黜丞相所有官职,抄没全部家产,三族之内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充入教坊司!”
“永不赦免!”
一道道充满了血腥和决绝的圣旨从皇帝的口中被冰冷地吐了出来,像一把最锋利的铡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太子党和丞相一派所有盘根错节的势力。
曾经在朝堂之上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两大派系,就这么在顾晏这场堪称“艺术品”的惊天豪赌之下,被轻而易举地连根拔起、一扫而空。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也狠得让人心惊胆战。
……
风暴平息。
大殿之上,一片狼藉。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惊天逆转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而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顾晏,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精彩绝伦的“反杀”,不是出自他的手笔,而是他碰巧路过看了一场与他无关的……猴戏。
等到所有的“垃圾”都被清理干净了,等到皇帝因为“受了委屈”的靖王而对他大加安抚和封赏、将更多的权柄都交到了靖王府的手里,等到靖王在他那便宜父皇面前演完了那出“父慈子孝”的、充满了“虚伪”和“感恩”的戏码,顾晏才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普通上班族一样,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和身边那个已经乐得快要找不着北的“吉祥物”王爷微微躬了躬身,然后转身第一个走出了这座充满了权势和血腥的、让他感到一丝厌烦的……太和殿。
他没有去参加靖王府即将要举办的“庆功宴”,也没有去接收那些因为太子和丞相倒台而空出来的、无数人挤破了头都想抢的……权力真空。
他在风暴彻底平息的第一时间,坐上了那辆最不起眼的、却比皇帝的龙辇还要畅通无阻的黑色马车,回了家,回了那个有他唯一牵挂的……家。
……
“予安居”里很安静。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清新的桃花香气。
顾晏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足以洗去他满身血腥和疲惫的……画面。
林予正在午睡。
他大概是嫌床上太热了,就抱了个枕头跑到窗边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贵妃榻上,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雪白丝绸中衣,领口因为睡姿不老实而微微敞开着,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看起来就很好摸的……锁骨。
一只修长的、漂亮的小腿还很不老实地从榻上垂了下来,在空中随着他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荡着。
那白得有些晃眼的脚踝,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一层莹润诱人的光。
顾晏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先脱下了那件在皇宫里沾染了太多权谋和硝烟气息的玄色外袍,随手扔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然后他走到房间角落的盥洗架前,挽起袖子,极其仔细地将自己的那双刚刚才在朝堂之上亲手埋葬了无数人前程和性命的……手,用温水和带着皂角香气的胰子,反反复复地清洗了三遍。
直到指缝间再也没有一丝血腥的味道,直到掌心里再也没有一丝外界的寒气,只剩下干净的、温暖的、属于他自己的味道。
他才缓缓地擦干了手,放轻了所有的脚步,像一个最虔诚的、不敢惊扰了神明安眠的信徒,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张贵妃榻前。
他没有坐下,也没有去碰他,就是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用一种专注到了极致、温柔到了极致的、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眼前这一隅的目光,看着那个在他的庇护下睡得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笨蛋。
仿佛外面那些滔天的权势,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血流成河的……杀伐,都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遥远的、无聊的……梦境。
他费尽了所有的心机,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他征服了这个世界上最难征服的权力。
为的不过就是能在此刻,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守着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守着他这个恬静美好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睡颜。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