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那具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的身体,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即将被撕碎的脆弱落叶。
顾晏的心像是被一只长满了倒刺的冰冷的手给狠狠地攥住了,然后一寸一寸地收紧。
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后怕。
在刚才那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他那颗总是充满了算计和谋划的、冰冷的、坚硬的心脏,差一点就被吓得当场停止了跳动。
他不敢去想,如果林予没有那么机智地给了赵天那一下,如果他的“影卫”晚来了哪怕一瞬间,如果……如果他真的失去了怀里这个全世界最笨也最珍贵的……傻瓜,那他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可能会疯,会拉着这个他一点都不喜欢的、肮脏的、腐朽的世界,一起陪葬。
顾晏抱着他,感觉到他那冰冷的、还在剧烈颤抖的身体,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让他暖和起来,只想让他不要再怕了。
他猛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用最名贵的黑貂皮制成的、足以抵御任何严寒的披风,然后像裹一个刚出生的脆弱婴儿一样,将那个已经吓得快要丢了魂儿的小家伙从头到脚给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那件宽大的披风瞬间就隔绝了外面那呼啸的、带着血腥味的山风,也挡住了林予那可能会不小心瞥到身后那地狱般血腥场景的……视线,为他在这个冰冷的、残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世界里,强行撑开了一片温暖的、安全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天地。
“没事了……”
顾晏伸出手,用他那常年执笔批阅奏折的、骨节分明的、带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怀里那颗还在瑟瑟发抖的毛茸茸的脑袋。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
他会安抚天下,会玩弄人心,会杀人于无形,可他唯独不会安慰一个被吓坏了的、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的……爱人。
他只能用最本能的、也是最笨拙的方式,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在他耳边,用一种极致温柔的、却又因为极致的后怕而显得无比沙哑的、破碎的声音,颠三倒四地、反复地重复着,那几句苍白却又无比重要的……废话。
“没事了,予予……”
“别怕,没事了……”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
秦风率领着一千名最精锐的禁军,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赶到断魂崖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他这辈子都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充满了极致的、诡异的……“违和感”的画面。
他看到了此行的目标,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兵王赵天的……尸体。
那具被上百支弩箭给射得千疮百孔、不成人形的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离悬崖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像一个被恶鬼诅咒了的、狰狞的人形草靶。
他看到了那满地的鲜血。
那血太多了,多到已经将那片灰褐色的土地都给彻底浸透,形成了一片黏稠的、暗红色的、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血泊。
他还看到了那上百名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悬崖绝壁之上攀爬下来的……“影卫”。
他们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死气。
这里是修罗场,是地狱,是一个足以让任何身经百战的铁血军人都当场做噩梦的……人间炼狱。
然而,就在这片尸山血海的、恐怖的、炼狱般的背景之中,秦风看到了他那个战无不胜的、冷静得如同神明一般的……皇帝陛下。
他们那个刚刚才用一场堪称“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绝杀将一个心腹大患给彻底碾死在了脚下的……君主。
正……
正像抱着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的、一碰就会碎的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皇后。
那个据说除了美貌就一无是处的……林皇后。
他们的陛下正微微弓着背,将那个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青年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的怀里和披风之下。
他正一下一下地用一种极其笨拙的、生疏的姿势轻抚着怀里那人的后背,嘴唇还在不断地翕动着,似乎是在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那神情,那姿态,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和后怕,是秦风追随了他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的……
——极致的温柔。
那一刻,秦风和他身后那一千名见惯了生死的铁血禁军,都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他们就那么傻傻地看着,看着他们那位杀伐果断的、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尸山血海的背景之下,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笨拙地、反复地安抚着他唯一的、也是此生的……神明。
那画面。
诡异。
违和。
却又,该死的……
——让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