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露总裹着层温润的水汽。大婚已过十日,庭院里那株去年遭了虫蛀的海棠,竟从枯桠间抽出嫩黄的新芽,沾着晨露,像缀了串碎钻。楚晴身着淡粉宫装,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细弱的风,她正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拂过一匹湖蓝色的丝绸 —— 这是太子特意从江南调运来的商线样品,经纬细密,摸上去像浸了水的云,需逐匹查验质地,确保在与罗文的贸易里不输品相。
“公主,殿下在书房等您呢。” 鸢尾捧着件月白薄绒外套快步过来,指尖还带着外套刚熨烫好的暖意,“殿下说今日朝堂要议商线细则,让您再对对江南商户的名单 —— 昨儿您圈注的‘三州受灾商户优先合作’,殿下说要在朝堂上重点提。”
楚晴接过外套,松松系在腰间,领口的珍珠扣随着脚步轻轻晃。刚走近书房,就听见太子的声音混着墨香飘出来,带着几分沉稳的笃定:“李尚书,江南商户里,那些去年遭水患冲了作坊的,得在商税上免半年,再拨些银钱帮他们补设备 —— 商线要稳,先得让商户能喘口气。”
“殿下体恤民生,臣这就让户部重拟细则。” 李颂年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赞许,楚晴推门时,正见老尚书躬身递上一卷名册,封皮上用朱砂写着 “江南三州商户清册”,边角已被翻得微卷。
太子转过身,月白朝服的衣摆随动作轻扬,见她进来,眼底瞬间漫开暖意,伸手将案上的奏折往她面前推了推:“晴儿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份‘云州商线开通议案’,商税监察司的人选,你之前提的那几位地方官,我加在附则里了,你再瞧瞧合不合适。”
楚晴俯身细看,奏折上的字迹工整,每一条都标注得极细:“丝绸换粮食的比例按‘一匹上等绸换三石糙米’,商队每五十里设一个驿站,暗卫轮流值守”,连 “商队不得强征民夫” 这样的细节都写在附则里。她指尖停在 “监察司” 那页,轻声道:“殿下考虑得周全,只是…… 二弟那边怕是不会轻易松口。他昨日还说,与罗文贸易是‘以权换财,失了大云颜面’。”
太子指尖轻轻敲了敲奏折上的 “民生” 二字,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异常坚定:“昭弟总觉得‘强硬’才是邦交,可他忘了,去年江南水灾,若不是靠关中调粮,十万百姓早饿死了。摩戈刚派使臣送了五百匹良马过来,北境暂时安稳,这时候不开商线补民生,难道要等明年再闹粮荒?”
楚晴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指尖 —— 太子这些日子为商线的事熬了不少夜,指节都泛着青,她轻声道:“朝堂上若起争执,您别跟二弟硬碰 —— 他性子急,您越争,他越拧着来。李尚书和王尚书都站您这边,周丞相也偏向稳,只要把民生的难处说透,朝臣们会明白的。”
辰时的钟声撞破晨雾时,勤政殿的铜炉已燃了半炉檀香。朝臣们按品级列立,太子捧着奏折率先出列,玄色玉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父皇,儿臣奏请即刻开通云州商线 —— 江南三州尚有十万百姓缺粮,罗文那边愿以粮食换丝绸,正好解燃眉;儿臣已拟好细则,设商税监察司防克扣,派暗卫护商队,既保民生,也防罗文耍手段。皇妹在罗文,也能少些被楚瑜拿捏的由头。”
话音刚落,云昭的脚步声就打破了殿内的沉静。他大步出列,银灰色朝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语气里满是尖锐的驳斥:“皇兄这话是自欺欺人!楚瑜借皇妹之名压我们开通商线,明着是换粮,暗着是要探南境的防务!今日开云州,明日他就要开楚州、越州,等南境商线都攥在他手里,大云还能掌控南境贸易吗?!”
“二皇子此言差矣!” 李颂年立刻上前一步,手里的朝笏微微颤,“去年江南水灾,三州粮库只剩三成存粮,如今春耕刚过,新粮要等秋收,若不靠商线换粮,百姓只能啃树皮!云州只是试点,监察司盯着呢,怎会让罗文掌控税银?”
“李尚书只知钱粮,不知险!” 云昭猛地攥紧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声音都带着颤,“楚瑜登基后,罗文的兵力增了三成,去年还在边境增修了三座烽燧!他要是真想换粮,为何非要指定云州 —— 那地方离我们的盐铁重镇不足百里,他安的什么心,难道朝臣们都看不出来?”
“二皇子,北境刚送了良马过来!” 礼部尚书王敬之也出列,语气急切,“摩戈愿续签和平协定,这是难得的安稳时机!若此时跟罗文闹僵,再逼得摩戈反水,大云腹背受敌,同时守南北两线?”
殿内瞬间吵成一团,户部、礼部的官员围着李颂年,纷纷附和 “民生为重”;兵部的几个将领则站在云昭身后,低声应和 “防罗文为要”。周彦清站在文官首列,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太子的商线试点可行 —— 民生是根基,不能不救;二皇子的警惕也该听 —— 商线沿线可加派兵部兵力,每座驿站配五十名守军,既保商队安全,也能盯着罗文动静。至于出兵胡族,需等商线运转半年,粮草充足了再议。”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殿内的争执。朝臣们纷纷看向龙椅上的云岚,见老皇帝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威严:“就依丞相之意。太子总领商线事宜,李颂年、王敬之协助;兵部即刻调兵守商线驿站,不得延误。”
太子躬身谢恩时,余光瞥见云昭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得像块冷铁,银灰色朝服的领口都被他攥得变了形 。
退朝后,太子没回东宫,直接去了户部。他亲笔在 “江南商户清册” 上圈注了二十家受灾最重的作坊,让李颂年优先拨付修缮银钱,又拟了封密信,让内侍快马送往江南,叮嘱地方官 “务必护好商队,不得让贪官克扣半分”。等他忙完回到东宫时,天色已近黄昏,楚晴正坐在案前,把他圈注的商户名单抄写成两份,一份留东宫,一份送户部存档。
“累了吧?” 楚晴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朝臣们都松口了,商线下个月就能试运,江南的百姓总算能缓口气了。”
太子接过茶,却没喝,只是望着窗外的海棠新芽,轻声道:“昭弟今日在朝堂上那样激动,我怕他…… 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而此刻的昭武殿,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云昭坐在案前,手里的茶杯被他攥得咯吱响,猛地抬手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到赵虎的靴边,老将领吓得连忙低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连你也觉得本王错了?” 云昭的声音像淬了冰,“李颂年只知催粮,王敬之只知求和,皇兄一味妥协 —— 他们就没看见楚瑜的狼子野心?就没看见大云的颜面都快被踩在地上了?”
赵虎不敢抬头,只低声道:“殿下,京畿粮仓的存粮确实欠缺…… 若此时跟罗文闹僵,粮草跟不上,金刀营也……”
“够了!” 云昭猛地拍案,案上的兵书震得跳起来,“你们都怕,都想安稳 —— 可安稳是靠让出来的吗?当年父皇南征北战,难道是靠跟敌国换粮换出来的?”
“殿下息怒。” 林时依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藕荷色宫装的裙摆扫过地上的瓷片,她却像没看见似的,蹲下身慢慢收拾,指尖捏着碎片,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殿下为大云忧心,臣妾都看在眼里。可您气坏了身子,谁来跟太子争?谁来护着金刀营的弟兄?”
她走到云昭身边,轻轻握住他紧绷的肩膀,指甲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衣料,语气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挑拨:“臣妾昨儿听谦和说,太子把东宫暗卫都派去江南了,还提拔了三个江南地方官做‘商线督管’ —— 这三位大人,听说都是太子当年赈灾时提拔的,如今都成了太子的心腹。商线要是成了,太子手里既有粮,又有人,朝堂上还有谁敢跟他对着干?”
云昭猛地回头,眼里满是血丝,像头被激怒的狼。林时依见他动了心,又轻轻往他耳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殿下,太子如今势头正盛,陛下又偏着他…… 咱们若不早做打算,等商线运转起来,咱们在京里,怕是连立足的地方都没了。”
云昭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猛地攥紧林时依的手,指节用力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说得对……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大云的江山,凭什么只能他来坐?”
林时依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得意,脸上却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模样,轻轻靠在他怀里:“殿下放心,臣妾会陪着您,不管多难,臣妾都跟您一起。” 她心里清楚,这第一步的火苗已经点燃,接下来,只需再添把柴,就能让这团火彻底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