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实验室,已是深夜。晚宴的喧嚣和浮华被彻底关在门外,只剩下熟悉的、混合着灰尘与机器热度的空气。昂贵的礼服被胡乱搭在椅背上,像一层蜕下的、不属于这里的皮。三人几乎是瘫倒在各自的座位上,长时间的紧绷和应对让肌肉发出酸软的抗议,胃里因塞了太多冰冷精致的食物而隐隐发胀,却感觉不到丝毫饱足,只有一种空洞的疲惫。
陈默脱下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消失,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他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工作台前的一盏旧台灯,昏黄的光线划破黑暗,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堆满元件和纸张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峭。
“都说说吧。”他的声音带着晚宴残留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龙腾,星海,张主任。”
短暂的沉默。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在回应。
赵健率先猛地坐直,椅子腿与地面刮出刺耳声响。“星海那家伙,笑里藏刀!话里话外都是威胁!还有张主任,摆明了就是要把我们卖过去!”他胸口起伏,一股郁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李慕白揉了揉发木的额头,指尖冰凉。“龙腾的秦斌,看似解围,其实每一步都在把我们往他们的船上推。技术沙龙?恐怕进去容易出来难。”他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晚宴上那些精准的商业术语和隐含的机锋,比连续熬夜更耗神。
沈欣欣抱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搓着发凉的手臂。“他们……好像都不仅仅是为了‘蛛网’。”她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迟疑,“那个王总,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评估货物。秦经理虽然客气,但感觉……更复杂。”
陈默安静地听着,台灯的光线在他深色的瞳孔里沉淀出一点极亮的微光。他拿起桌上一块废弃的电路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粗糙的焊点。
“因为你们展现出的价值,超出了‘蛛网’本身。”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三人心上,“一个能短时间内将普通学生点石成金的教师,比一项或许会被快速迭代的技术,更值得长期投资,或者……控制。”
这话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三人的脊髓,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赵健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李慕白的指尖僵在半空。沈欣欣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那我们……”李慕白的声音干涩。
“我们没得选。”陈默打断他,放下电路板,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从我们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要面对这些。区别只在于,是被吞掉,还是杀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苍白却年轻的脸。“怕了?”
赵健猛地梗起脖子,尽管喉结还在紧张地滑动:“谁……谁怕了!就是觉得憋屈!”
“那就把憋屈给我砸进代码里!”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抽破沉闷的空气,“决赛就在眼前,所有牛鬼蛇神都等着看笑话!硬件瓶颈还在,攻击手段已经升级!我们没有时间犹豫、害怕或者抱怨!”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用力划掉之前写的部分架构图,动作干脆利落,粉笔灰簌簌落下。“慕白,基于生物神经网络思路,重新设计动态冗余内核,我要看到具体模型,明天早上。”
“赵健,模拟环境升级,加入至少三种新型混合攻击模式,强度提到最高。服务器再烫也得扛住!”
“欣欣,深度分析今天攻击我们的异常数据流,提取特征码,我要知道它到底从哪里来,是谁的手笔。”
指令一道道下达,清晰、冷硬、不容置疑,像一块块巨石投入三人混乱的心湖,强行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剩下必须完成的任务。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灼热。
没有质疑,没有抱怨。三人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立刻扑向了各自的屏幕。键盘敲击声再次密集地响起,比以往更加急促,带着一股狠劲。
陈默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调出了晚宴前收到的匿名短信,和那个刘教授通话时模糊听到的词语——“样本数据异常”、“无法解释的跃进”、“背景干净得可疑”。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盘旋、碰撞。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一种深沉的疲惫从骨髓里透出来。但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
他打开一个极其简陋、甚至有些原始的本地代码编辑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不是在写“蛛网”的代码,而是在构建另一个极其微小、隐蔽的程序框架。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思路流畅得异乎寻常,仿佛这些代码早已深植于他的脑海深处,此刻只是被唤醒。
时间在寂静的疯狂敲击声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
突然——
【叮。检测到宿主高强度知识应用与危机处理实践。】
【‘学习光环’经验值提升。】
【阶段性反馈触发。】
【授予:被动技能‘危感直觉’(初级)。】
【技能说明:对潜在的、针对宿主及绑定学生的恶意与危险,产生模糊的直觉性预警。预警强度与威胁等级、距离相关。】
【当前绑定学生:3\/3。】
一连串冰冷的、毫无情绪的提示信息,直接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神经。
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悬在半空。一股强烈的、完全陌生的战栗感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骨猛窜而上,瞬间炸开后颈的汗毛,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警报,像是动物嗅到了天敌的气息。
几乎就在这感觉爆开的同一瞬间——
实验室的灯,啪的一声,全灭了。
不仅仅是灯,所有电脑屏幕瞬间黑屏,服务器风扇的嗡鸣戛然而止,整个空间陷入一种绝对、死寂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设备模糊狰狞的轮廓。
“怎么回事?跳闸了?”赵健惊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变调。
“不像……备用电源也没启动!”李慕白的声音紧绷,黑暗中传来他摸索墙壁开关的窸窣声。
沈欣欣倒吸了一口冷气,呼吸骤然急促。
绝对的黑暗,剥夺了视觉,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和感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陈默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那股冰冷的战栗感依旧盘踞在他的后颈,并未随着断电而消失,反而像指南针一样,隐隐指向实验室门外的某个方向。
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无声地握紧了桌面上那把冰冷的、用来拆卸硬件的金属螺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