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刺鼻的焊锡膏和电路板焦糊混合的气味。陈默站在实验台前，指尖沾着一层薄薄的松香，他无意识地捻着手指，感受着那一点黏腻的触感。窗外，傍晚的天光正一点点沉下去，灰蓝色的暮霭透过积了灰的窗户玻璃，给所有仪器的金属外壳都蒙上了一层冷调。
他面前是李浩的课程设计——一个勉强能看出是智能小车底板的电路，布线混乱得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几个关键焊点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崩开。就在下午，这小子还哭丧着脸，说这玩意儿肯定没救了，挂科挂定了，毕业都成问题。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种熟悉的、被无形之手攥紧心脏的憋闷感又涌了上来。职称评审再次被张主任以“成果分量不足”为由搁置，那份被对方“指导”后署了别人名字的论文却即将刊发的画面，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神经。他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却没能缓解半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正抓耳挠腮对着电路图发愁的李浩身上。几乎是一种本能，他集中了意念——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像是将全部精神凝聚于指尖，又像是从体内抽离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热流。视野里，只有他能看到的、极淡的一层金色光晕，如同晨曦穿透薄雾，悄无声息地将李浩笼罩其中。
这是“学习光环”激活后的第十天。陈默仍在摸索，每一次动用这超乎理解的能力，都会让他后颈泛起一阵微凉的虚脱感，像是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这里，”陈默开口，声音因疲惫而略带沙哑。他拿起一支铅笔，笔尖悬在电路图的一处混乱节点上方，却没有落下。他的指尖微微发热，那是一种引导的冲动，而非直接给予答案。“电流路径不是唯一的。想想基尔霍夫定律，换个思路，把它看作一个整体网络呢？”
李浩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但几秒钟后，他眼皮猛地眨动了几下，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凑近那图纸，鼻尖几乎要贴上去。
“整体网络……节点电流方程……”他喃喃自语，原本僵直的背脊忽然松弛了一些，抓着头皮的手指也停了下来。实验室顶灯苍白的光线落在他年轻的脸上，那上面困惑的褶皱正被一种专注的微光缓缓熨平。
陈默屏住了呼吸。他看到李浩原本散漫的瞳孔开始聚焦，一种清晰的光彩逐渐取代了迷茫。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却让他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滞涩感奇异地松动了一丝。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皮肤，让他因精神消耗而有些发烫的身体稍微舒适了一点。
“我……我好像有点懂了！”李浩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他猛地抓起烙铁，也顾不上烫，手腕极其稳定地落下，精准地修补了一个错误的连接点。动作流畅，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刚刚萌芽的自信。
小小的成功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旁边另一个同样被“光环”覆盖、正对着一行代码愁眉苦脸的男生王睿，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就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灵感击中，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起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陈默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暖流终于冲破了胸腔的滞涩，在心口处轻轻荡开。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点波动，只是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目光扫过这两个沉浸其中的学生，最后落在窗外。
天色已彻底黑透，玻璃窗映出室内忙碌的剪影和他自己模糊而疲惫的面容。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停车位，车灯熄灭，一个人影下车，靠在车边，似乎并不着急离开，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教学楼亮着灯的窗户。那身影有些陌生，不像是学校的老师。
陈默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比夜色更深沉的预感，像细小的冰碴，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感知。实验室里的成功和温暖是真实的，但这份真实之外，那些看不见的注视和压力，也同样真实。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浩和王睿。两个年轻人眼中燃烧着被点燃的求知火焰，浑然未觉窗外悄然投来的目光。
“老师！这个模块我调通了！您看……”李浩兴奋地举起手中的电路板，那小东西上的LEd灯正规律地闪烁着绿光，像暗夜里新生的、微弱却执着的星点。
陈默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他接过那块还有余温的板子，指尖感受到那稳定的脉冲，如同触摸到一颗微弱却蓬勃跳动的心脏。
“做得不错。”他说，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因过度使用能力而产生的虚脱感，正被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缓慢取代。
实验室外的走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清晰而规律，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